43.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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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姨娘泪水涌出,雉娘正想安慰几句,就听到曲婆子在外面催促的声音。

    跟着曲婆子到后门外, 就见马车等候在那,好半天,赵燕娘才走出来, 装扮得分外的隆重,粉裙外罩桃色薄纱,裙摆层层叠叠, 脸上照旧画着浓妆,粉都抹了不下三层, 满头的金光, 怕是将所有的金饰都簪在头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昂着头, 头上的金饰“叮叮”做响, 似是有些不屑地看一眼雉娘。

    雉娘低着头, 不想理会她。

    赵燕娘却不打算就此放过, 这死丫头平时装得娇弱, 实则也是个黑心肝的,男人们都被她的外表给欺骗,包括段表哥。

    “知府家的小姐邀请我入秋去赏菊花, 你怕是从未见过府城有多大, 知府的宅子又是何等的精致, 我真让引你去见见, 哎…你是个庶出的,知府家的大小姐最为不喜庶女,倒是有些可惜。”

    雉娘不理她,赵燕娘看见她头上的簪子,笑了起来,“好大一根金簪。”

    她捂着嘴,笑得嘲弄,雉娘抬起头,看着她满头的金饰,也露出一个笑来,“比不得二姐姐,二姐姐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走出去,比世家贵女还要有气派。”

    赵燕娘露出算你识货的眼神。

    雉娘又低下头去。

    护送她们去寺中的是一位青年,看起来比段家表哥还有年长一些,相貌有几分似她那便宜父亲。

    听得赵燕娘叫大哥,她也乖巧地行礼唤大哥。

    这位想来就是姨娘说过的大少爷,在阆山书院读书的赵守和。

    赵守和长得肖似赵县令,却要白净许多,见到雉娘,神色缓和,他虽住在前院,平日里又呆在书院不回来,家里的这些事情却也是有所耳闻,对于娇美的庶妹,不像董氏母女那么嫌弃,甚至还有几分喜爱。

    雉娘冲他一笑,赵守和见庶妹身子还未大好,脸色浮白,身子瘦弱,绿裙细腰,仿佛风一吹,便会飘出去,他略有些埋怨地看一眼赵燕娘,“雉娘身子不适,你身为姐姐,怎么不让人扶她坐上马车。”

    赵燕娘不满地回道,“娘还未出来,哪有让她先坐进去的道理。”

    “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雉娘体弱,先坐上去,母亲也会赞同的。”

    说着,他就要示意曲婆子扶雉娘上车,曲婆子左右为难,站着不动。

    赵守和大怒,“怎么,我这个主子还使唤不动一个奴才?”

    曲婆子连道不敢,僵着脸上前来拉雉娘,雉娘闪过,对赵守和道,“大哥,雉娘不累,还是等母亲来,再坐吧。”

    赵守和蹙眉,不善地看向曲婆子。

    半晌道,“就依雉娘,若你不适,告诉大哥。”

    “谢谢大哥。”

    雉娘说得真心,姨娘说大哥人好,看来不虚。

    好半天,妆扮一新的董氏才姗姗来迟,脸上的粉比平日里抹得还要厚,头上插着的金饰与赵燕娘有得一比,身穿黑紫齐腰襦裙,外面罩朱色的褙子。

    她挑剔的眼睛睨下雉娘,又打量赵燕娘,神色满意几分。

    算这庶女识趣,没有抢女儿的风头。

    待见到儿子,表情完全变了一个样,满脸的慈爱,拉着赵守和的手,上下地打量着,“怎么瘦了?守哥儿,可是书院的饭菜不合口味?”

    赵守和不自然地躲开她的手,“娘,儿子在书院是读书的,又不是去吃喝享乐的,读书之人,清苦些又何防。”

    董氏犹在那里担心,“读书也不能亏着身子,银钱还趁手吗?”

    “趁手,娘,你不用担心。”

    赵守和一边说着,一边扶母亲上马车,再让两个妹妹上去,车内并不宽敞,董氏坐在中间,雉娘和燕娘分别坐在两侧。

    前面的赵守和翻身上马,对车夫一吩咐,马车便缓缓地动起来。

    一路上,赵燕娘都在和董氏说着在临洲城的所见所闻,雉娘低着头,心却是提着的,董氏的心情颇好,也没有为难她,她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天音寺就建在阆山上,阆山以北的山脚下,便是赫赫有名的阆山书院。

    赵守和将母女三人扶下马车后,便对着董氏告辞,董氏万分的不舍,目送着儿子策马离去,神色中带着骄傲和慈爱。

    转过身来,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雉娘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和赵燕娘的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寺中的地形,小沙弥将她们引到后面的客房。

    董氏母女住的自然是上好的客房,分给她的是旁边的小偏房。

    她打量着小偏房,左摸摸右摸摸,将窗户来回的关合几下,再研究木床门闩,差不多心中有数,便听到曲婆子来唤她的声音。

    此次上山,董氏母女二人只带上曲婆子,而她,也不可能会带任何人,董氏抠门,人是越少越好。

    客房内,赵燕娘在挑剔地数落着,“娘,你看那梁上,还有蜘蛛网,也不知道寺中到底有没有派人打扫过,还有这水,浑得有一股腥味,哪里能饮?”

    董氏抬头仰望屋梁,梁柱之间果有一片蛛网,中间还蛰伏着一只黑色的蛛儿,不由得笑道,“阿弥陀佛,寺中的和尚不能杀生,那网中还有一只蛛儿呢。”

    赵燕娘细瞧,露出更加鄙夷的神色。

    雉娘一脚踏进去,董氏一见她,脸上就笑起来,“你来得正好,你二姐姐刚才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得路,曲婆子去监寺那里取东西,眼下母亲要麻烦你一件事。”

    “请母亲吩咐。”

    “好,”董氏指一下盛水的陶罐,“这水闻着有一股土腥味,想来是寺中的和尚图省事,随意在山涧中取的水,母亲知道后山处有一眼清泉,泉水入口回甘,相传是仙人的眼泪,旱年不涸,涝年不浑,用来烹茶,别有一番清香,雉娘就替母亲去取些来用。”

    “是。”

    雉娘接过陶罐,退出屋子。

    刚才她可是看得分明,赵燕娘根本没有崴脚,董氏此次不带丫头,怕就是将她当丫头使,她拿着陶罐,慢慢地走着,细心地打量着周围,往前走不远,就能看见方便香客们出入的小门,她转个方向,朝另一边走去。

    没走多远,便见到一位小沙弥,她双手合十,“小师父,家人吩咐小女去取些泉水,小女不识路,请问师父可否带小女去后山。”

    小沙弥唇红齿白,长得颇为清秀,他挠下头,头上光溜,不好意思一笑,许是刚剃度没多久,还有些未适应,他脸色略红,点点头,走在她的前面。

    她大喜,“谢谢小师父,敢问小师父法号。”

    “小僧忘尘。”

    “忘却凡尘,心静致远。”

    小沙弥耳根一红,加快脚步,雉娘紧跟上,出了小门,转一个弯就见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两边灌木葱郁,若一人行走,必会胆怯。

    “忘尘师父,平日里来这里取水的人多吗?”

    “回女施主的话,寺中有规定,卯时会安排师兄弟们轮着来取水,够一日之用,其余时间无人会来后山。”

    雉娘点下头,越往前走,灌木越密,慢慢连上高大的树木,越发的阴凉,山风一吹,通体舒畅,倒是一个好地方。

    她不时地环顾四周,树林茂密,间或地有不知名的鸟鸣声,扑腾着飞来飞去,空寂清远。

    走了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听小沙弥道,“女施主,清泉就在前方。”

    雉娘望过去,就见一丛长得十分茂盛的蕨草,青翠繁密,比其它地方的都要水灵,走到近前,被蕨草遮掩着的,就是清澈的山泉水。

    泉水泛着凉意,飘着雾气,一股清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泉潭边上,铺着一大块磨平的石头,她踏在上面,蹲下身子,将陶罐浸在泉水中,很快就灌满水,她将陶罐提起,放在边上,正想用手捧着喝两口,突然听到响动,往后一看,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位黝黑体壮的男子,手中举着木棍,小沙弥倒在地上。

    男子的眼神直勾勾的,紧紧地盯着她,慢慢地走近。

    段鸿渐的心似被人揪了一下,狠狠地抽痛。

    乌朵红着眼,“二小姐,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我们三小姐…若不是二小姐说…三小姐是怕姨娘被发卖出去,才一急之下做了傻事。”

    段鸿渐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燕娘,声音沉痛,略带薄怒,“燕表妹,你身为官家小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巩姨娘再有不是,自有舅舅和舅母处理,哪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说发卖就发卖的。”

    赵燕娘脸略有些扭曲,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段表哥,你莫听一个丫头胡说,我怎么可能说出卖巩姨娘的话。”

    段鸿渐神色缓和,点下头,“巩姨娘虽是下人,可她育有雉表妹,律法有云,凡育有子女的妾室,无大错不能轻易发卖。”

    这个朝代还有如此的律法,雉娘心道,怪不得夫人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自己,只要自己一死,巩姨娘寻个错处便可以卖掉。

    见心上的男人为庶妹朝自己动怒气,赵燕娘无比的气恼,“燕娘自小读书识字,岂是如此不知事的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怕是雉娘恼我昨日话说得有些重,可我身为她的嫡姐,母亲做为她的嫡母,见她举止不妥,训诫两句也是出于爱护之情,偏三妹妹使了性子,闹着要死要活。”

    赵燕娘说着,委屈地看着段鸿渐,段鸿渐却没有看她,见雉娘似有些站不住,想伸手去拉,雉娘身子一侧。

    她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泫然欲滴,让人见之怜惜。

    “胡说…”

    粉白的唇微颤着,吐出两个字,惹人怜的小脸上泪痕未干,贝齿咬着唇,眼神中带着控诉,倔强地看着赵燕娘,“你…胡说…”

    嗓子带着沙哑,才说几个字,便呛得咳个不停,乌朵急切地轻拍着她的背,眼眶含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巩姨娘急匆匆地跑过来,“扑咚”一声跪在赵燕娘的面前,“二姑娘,您有什么气就冲奴婢来,三姑娘身子亏损,不能受气,经不起再折腾,等三姑娘身子大好,是卖是罚,奴婢都听二姑娘的。”

    说着她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一片青红,隐有血丝。

    “你…”赵燕娘往后退一步,“巩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

    段鸿渐的脸色很难看,一个逼得父亲姨娘下跪的女子,是何等的跋扈,亏得继母还几次三番地来信,透露想要和赵家结亲的意思。

    随后走过来的赵县令脸色也不好,看着雉娘摇摇欲坠,爱妾泪流不止,额间红肿,心疼不已,往日里他只知道妾室委屈,万没有想到委屈到这个份上,连对着二女儿都如此的卑躬屈膝。

    情不自禁地将爱妾扶起,巩姨娘伤心欲绝地低着头,他细看三女儿只有一根发带的髻子,再看二女儿头上明晃晃的金钗,眼睛似被刺痛一般。

    怒道,“燕娘,为父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可曾说过要卖巩姨娘的话。”

    “父亲,”赵燕娘叫起来,“父亲,燕娘从未说过此话,请父亲莫要相信巩姨娘一面之言。”

    雉娘听闻,扯下乌朵,泪流得更加凶猛,乌朵也哭起来,“老爷,奴婢亲耳听到,二小姐说要卖掉姨娘,三小姐伤心欲绝,这才…老爷…”

    赵县令目眦欲裂,狠狠地瞪着跟上来的董氏,董氏直呼冤枉,“老爷,你可不能听信奴才之言,燕娘是您的嫡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三姑娘恼恨妾身的训诫,对妾身怀恨在心,教唆丫头栽赃陷害。”

    巩姨娘哭得几欲晕厥,“夫人,三姑娘自醒来,坏了嗓子,口不能言,如何教唆下人,夫人…你不喜妾,要卖要罚妾无怨言,可三姑娘是老爷的亲骨肉,怎么能随意如此诋毁。”

    赵县令伸手将她扶住,怒视着董氏,“家宅不宁,主母之过,董氏不容人,苛待庶女,休书一封。”

    董氏急得大喊,“老爷,你怎么可以休我,公爹可是妾身送的终,再说,还有京中的凤娘,那可是妾身所出,若凤娘有一个被休的母亲,你让她如何在京中立足。”

    赵县令额边两穴鼓起,咬牙道,“暂且记过,若有再犯,你自请下堂吧。”

    “老爷。”董氏拉着赵燕娘跪下来,“老爷,妾身何错之有,您竟如此绝情。”

    段鸿渐见局面僵持,迟疑着开口,“舅母带二表妹先回去吧,舅舅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好。”

    赵县令这才发现段家外甥在场,略显尴尬,怒目不语,董氏见有台阶下,起身带着赵燕娘离去。

    雉娘似无力地将头靠在乌朵的肩上,半抬的眼,冷冷地看一眼段鸿渐,伪君子,就他会做好人。

    段鸿渐行礼告退,掺到别人的家务事中,也是很不自在,眼睛不舍地想再看一眼佳人,却见佳人冷眼如刀,眉目如箭,心凉半截。

    赵县令扶着爱妾,乌朵搀着雉娘,四人回西屋,雉娘进到自己的闺房,乌朵扶她上塌,她思索着刚才董氏的话,看着乌朵,“凤…”

    “三小姐是问大小姐吧?”

    雉娘眨下眼,就听见乌朵回道,“姑奶奶膝下空虚,大小姐出生没多久,就被姑奶奶带到京城,听说姑奶奶常带大小姐进宫,大小姐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

    雉娘心下生疑,一个县令之女,怎么会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乌朵又道,“姑奶奶未嫁人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后来嫁给表少爷的父亲。”

    原来如此,那段家表哥是姑母的继子。

    雉娘,凤娘。

    野鸡和凤凰,真是好寓意。

    董氏张狂,身有倚仗,古代男人,先利后情,董氏想除去她们母女绝不止一朝一夕,此前她一直觉得巩姨娘太会哭,似是无主见,今日看来,也是有些本事的,若不然,也不可能带着女儿活到现在。

    那边姨娘的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姨娘的抽泣声,和男人劝慰的细语声,然后渐不可闻,雉娘闭上眼睛,有人曾说过,女人的柔弱是刺向男人心中的利器,此话不假。

    乌朵见她犯困,悄悄地出去。

    当夜,赵县令自是宿在西屋,巩姨娘满心欢喜。

    这些年,她虽是名正言顺的妾室,可因着董氏干扰,每回大人歇在她这里,都如同做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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