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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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宋天赐被逐出师门,以及因为什么被逐出师门的, 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除了宋天赐和已经去世的陶人宋,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宋益珊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的宋天赐才十八岁,年轻得像一朵月季花。

    当这朵月季逐渐绽放吐露芬芳的时候, 她逐渐陷入了她这辈子无法逃出的罗网, 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那个人是她的师父, 也是一手把她抚养长大的人——陶人宋。

    于是在一个深夜里, 她在一番哭诉后, 扑入了陶人宋的怀抱。

    她爱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在她心里, 不光是自己敬仰的师父,还是一个自己深爱的男人。

    陶人宋大惊,惊过之后, 则是大怒。

    当晚,两个人一夜无眠。

    凌晨时分,陶人宋睁着一双彻夜未眠的眼睛, 将她逐出了师门, 并且告诉她, 从此之后, 她宋天赐,和陶人宋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宋天赐没想到师父竟然这么狠心, 跪在那里哭求, 然而却无济于事。

    她就这么被赶走了。

    被赶走的她, 浪迹天涯,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放纵过堕落过。

    一直到有一天,她听说了师父去世的消息,才匆忙赶回来,然而却没来得及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以至于留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并不喜欢宋益珊,甚至疯狂嫉妒着宋益珊,嫉妒着作为陶人宋亲生女儿的宋益珊可以光明正大一辈子留在师父身边。

    可是她依然随着宋益珊一起,回到了陶窑村,去守着那个陶人宋出生长大的地方,守着那个陶人宋的发源地。

    没有人为她立牌坊,她是为自己的心而守。

    她的守候,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永远的秘密,没想到,如今被萧圣嶂一语道破。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咬唇,微微昂起头,一脸防备地盯着萧圣嶂。

    “不是我要怎么样,而是你要怎么样。”萧圣嶂意味深长地道:“难道你自己就没有点自知之明,宋家的事儿,你该干吗?”

    宋天赐紧紧皱眉,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威胁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你带走了宋益珊,为什么?”宋天赐其实未必多喜欢宋益珊,可是,她却不能眼看着在师父陶人宋离开人世后,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妹受别人欺负。

    “这是家事,你管不着。”萧圣嶂一个冷笑,直接扔给宋天赐一句。

    家事?

    宋天赐拧眉审视着萧圣嶂,这个时候她也渐渐发现,萧圣嶂和宋冬松长得极像。

    “你和宋冬松是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萧圣嶂毫不客气地反问。

    宋天赐被噎了下,原地站着,沉默了好半响,终于从萧圣嶂的办公室里退出来了。

    *************************************

    这些日子,宋益珊几乎与世隔绝——除了偶尔有限的时候,她可以上网看看外面的新闻。

    她当然知道,她的阿丑丑狗此时已经爆红网络,而那个玩具公司根据阿丑丑狗的形象开发出的一系列玩具,预订单已经创造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成为了互联网时代的一个经济奇迹。

    除了这些钱财上的丰收,她的那只阿丑丑狗,也相应地得到了许多艺术大师级别人物的肯定。

    他们认为这只阿丑丑狗丑陋的外表下,表达的是小小生命在这个喧嚣的人世间夹缝里求生的无奈感,说它的眼睛恳切真诚,里面承载了小孩子的无助,成年人的无奈,以及老年人的苍凉。

    这只阿丑丑狗逐渐被人们所怜悯、接纳以及喜欢。

    而这件事的最高-潮之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小童星,在一个综艺节目上,抱着一只阿丑丑狗的样品,自始至终不舍得放开。当采访到她为什么喜欢阿丑丑狗时,她用软糯的语调,疼爱怜惜地说,它看着太可怜了,我要一只抱着它不放开。

    这句话,不知道打动了多少人。

    宋益珊望着这一切,却仿佛一个局外人。

    恍惚中,她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丑狗罢了,怎么可能得到这么稿的评价,得到这么多人喜欢。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会想起她做出这只小丑丑狗时的心情。

    二十多年所积累的挫败和无奈,以及误以为阿陶喜欢上隔壁韩小姐时的酸涩,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都被她倾注在这只可怜的小丑狗身上了。

    是因为她在小丑狗上倾注了她自己太多的情感,所以它才成为一个打动人心的作品吗?

    宋益珊垂下眼睛,望向工作室角落里各种陶艺器具以及堆积着的陶泥,不由自主地走到角落,摩挲着揉捏起来。

    当处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工作室里时,她不免再次想起了父亲。

    想起了曾经青涩而无奈的岁月,每日都沉浸在灰暗的陶泥中,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父亲告诉她说,就算摔倒一百次,也要在一百零一次以最美的姿态站起来,可是她尝试了一百零一次,依然是失败。

    别人的少女时代是怎么样,她不知道,她的十几岁所有的记忆,几乎就是这间工作室。

    有时候外面同样下着雪,她会走出去看雪,看着雪花飘落下来,一点点沁凉了她的心。

    她知道父亲对自己也许未必有那么多期待,可是她对自己有。

    她也知道为什么宋天赐的名字叫天赐,应该父亲发现了宋天赐在陶艺方面的天赋,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继承人,这是上天赐给的。

    宋天赐是被认定的,她不是。

    她不明白宋天赐为什么一直在同自己比拼,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落败者。

    低下头,她将陶泥捏在手中,看着它们从自己指缝里溢出。

    “你竟然真得在这里……”一个声音传来。

    宋益珊猛地抬起头,却看到了宋天赐。

    “你怎么过来了?你认识萧圣嶂?”宋益珊看到师姐宋天赐的时候,是惊诧的,因为她知道这一块已经被萧圣嶂的人控制着了,不可能有外人冒然闯进来的。

    为什么如今宋天赐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老侯却丝毫没有阻止?

    “我不认识萧圣嶂,但是我还认识这里。”

    宋天赐的声音带着一丝灰败。

    “你——你怎么了?”宋益珊疑惑地望向师姐,她从师姐的眼中品味出了苍凉和无奈。

    宋天赐咬咬唇,盯着眼前的宋益珊。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多少已经猜到了。

    宋益珊的儿子宋冬松应该是萧圣嶂的,萧圣嶂为了保护宋益珊,把她藏在了这里。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却心思单纯太多太多的小师妹,眸中泛过黯淡。

    目光下移,她看到了地上的陶泥,熟悉的陶泥。

    “宋益珊,你知道吗,我真得很羡慕你。”

    “羡慕我?”宋益珊的手半握着手中的陶泥,诧异地望着宋天赐。

    她不明白,被父亲认定是上天赐给他的承继人的宋天赐,竟然在羡慕自己这个一事无成的人。

    “是。”宋天赐苦笑一声,走到了她身旁,蹲下来,和她一起揉捏着地上的陶泥:“我羡慕你,是因为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师父就会疼着你宠着你,哪怕你笨得不可理喻,师父依然会打心眼里喜欢你。”

    因为宋益珊是师父的亲生骨肉,是师父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小宝贝。

    “可是……我就是太笨了,我永远没办法像你一样,轻松做出那么好的陶人作品……”宋益珊喃喃地道。

    其实在宋天赐面前,她一直是被打压的,是自卑的。

    “那又怎么样!”宋天赐忽然有些提高了声音:“你会不会做陶人,笨不笨,这些并不重要,从来不重要!”

    她就是不想让宋益珊知道她到底有多幸福,所以在回到陶窑村后,一直不遗余力地打击着她。

    打蛇打三寸,她知道怎么欺负宋益珊才能让她不好受。

    “这些不重要吗?”如果是随便一个其他人,宋益珊可以认为,这些不重要,可是对于宋益珊来说,这些太重要了,比她的命还重要。

    她活了二十几年,生命中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纠结在这个对她来说太过重要的事情上。

    “你别傻了!你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睁开眼往外看一眼,你以为师父希望你继承他的事业吗?不,从来没有!他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条多么艰涩的道路,他不舍得你来受这个罪!他从来从来都希望你活得更单纯些,更快活些,从来没有非要你去实现他的成就和梦想!”

    宋天赐是用来继承事业的,宋益珊是用来疼爱的,就是这么泾渭分明!

    “父亲他……真得这么想?”曾经阿陶也这么说过,可是她却并不信的。

    她一直以为父亲对她是失望的,太过失望,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宋天赐。

    “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他对你的期望是什么?你每天都泡在工作里做陶泥,他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所以从来不阻拦你,想着你喜欢就喜欢吧,他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宋益珊和宋天赐,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而那种不同,在曾经的宋益珊看来也许是无奈,在宋天赐看来,却是痛。

    宋益珊低头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陶泥。

    父亲早已经不在了,这个答案,她是问不到的。

    她只能望着这些陶泥,父亲曾经相伴终身的陶泥,喃喃自问,他真得……从来只是希望自己单纯地喜欢陶艺吗,从来没有尝试着把那副沉甸甸的担子落到自己头上吗?

    窗外雪花依然纷飞,宋天赐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概不知。

    她闭上眼睛,一遍遍地回忆曾经父亲的音容笑貌,想着他临终前对自己的那个笑。

    那个虚弱,怜惜,却充满包容的笑。

    那是父亲对女儿最后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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