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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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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亦川由于比别人多练了一次,出来得晚, 扛着雪板、背着双肩背包上车时,前半个车厢都坐满了。

    袁华和孙健平在他身后。见他停在原地不动, 袁华拍拍他:“傻站着干什么?后面还有座位啊。”

    倒数几排的薛同和陈晓春, 齐齐伸手朝他挥了挥。

    陈晓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儿这儿这儿,来这儿坐啊兄弟!”

    程亦川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嘴角轻轻一扯。

    “我坐这。”

    说完, 他径直走到第三排, 指指某人身旁的背包,笑容可掬:“师姐, 挪一下包呗。”

    正在调整姿势准备打盹的宋诗意表情一顿,指指身后:“后面座位不挺多的?”

    而且还有俩猴子在迎接他。

    “走不动了。”

    他二话不说拎起宋诗意的包, 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她的包挂在了前座椅背的挂钩上。

    “……”

    宋诗意:“咱俩很熟吗?”

    为什么非得坐这儿?

    “不是很熟。”程亦川答得老神在在, “不过这车上也就跟你熟一点, 勉为其难挨你坐一下吧。”

    嘿,这小子, 居然得寸进尺。

    神他妈勉为其难。

    宋诗意瞪他一眼:“你还勉为其难?呵, 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你坐这儿。”

    “那你乐意不乐意?”

    “不乐意。怎么, 你要换座位吗?”

    “并不。”

    “……”宋诗意无语, “那你问我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问的吗?”他还理直气壮反问她。

    宋诗意:“…………”

    臭小子, 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

    她瞪他一眼:“坐也行,你给我安静一点,别影响我睡觉。”

    说罢,一副“敢吵我我就揍你”的表情,往椅背上一靠,阖眼睡觉。

    可某只程姓蚊子偏偏不遂她的意,没一会儿就凑了过来,悄悄问:“师姐,最后一次,你加速了对不对?”

    宋诗意闭眼不理会。

    “我看见了,你就是加速了。”程蚊子很执着,从疑问句变成肯定句,异常笃定的语气。

    宋诗意继续装死。

    “喂,你别装死啊!”这回他不止动口,还动手了,小孩子似的拿手指戳她胳膊肘,“我问你,加都加了,干嘛半途而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不懂吗?你——”

    下一秒,宋诗意睁开了眼。

    她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我不懂,就你懂。”

    那一下用力过度,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异常清晰。她都能感觉到掌心火辣辣的滋味。

    程亦川一顿,脸色微变。

    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宋诗意迟疑片刻,那句对不起却说不出口。

    她真不是故意的。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最终看向窗外,低声说了句:“加不加速都是我的事情,你别管。”

    少年没说话,只是轻笑一声,听在耳里有些嘲讽。

    窗外是覆雪的路面,远处,泛白的山脉若隐若现,近处的半轮红日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天边泛着红,像是姑娘哭过的眼。

    宋诗意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再与程亦川多言,索性闭眼打盹。

    接下来的一路,相安无事。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脑袋一下一下往玻璃窗那边垂。

    程亦川坐在一旁,体会着这一路上的心路历程——起初是恨铁不成钢,一心想问明白她为什么才刚刚加速就放弃;然后是愤怒,他好意关心,这女人居然不识好歹;接着是不可置信,她狗咬吕洞宾之后,居然还他妈睡得着?最后……

    最后他看见宋诗意睡迷糊后,脑袋一下一下往旁边偏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玻璃窗了。

    以她这一顿一顿往下栽的势头,撞上去估计就是咚的一声。

    他心想,活他妈的该,咬了吕洞宾,你看,这下报应就来了。

    程亦川眯着眼,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这是继去年从日本回国那一次乘机之旅后,他第一次与她比邻而坐。那一次,她自比林青霞、王祖贤,他恼羞成怒,也没功夫细看,这一次倒是看了个真切。

    听说这位师姐年底就要满二十五了,大他整整五岁。

    皮肤倒是很白,像雪砌的,素颜之下也干干净净。

    不是莫雪芙女士那种秀气的细眉,她的两弯眉像是远山似的,整齐、浓密,带着一星半点温柔的弧度。

    呵,严重的表里不一。

    他带着批判心态打量她,却在看清她眼睑下的青影时顿了顿。

    肤白的人更易显出疲态来,看她这黑眼圈,和他宿舍里那魏光严快有得一拼了。所以,她整日里带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事实上也在为成绩辗转反侧?

    ……

    程亦川想起了薛同在食堂里说的那些话。

    她的脑袋还在持续下垂中,终于在某一刻与车窗的距离即将缩减为零,眼看着就要重重撞上去。

    也就在那一刻,额头与车窗间猛然多出一只手来。

    他顾不得多想,就这么下意识伸手替她挡住了玻璃。

    那是一种奇异的触觉,手背抵着冷冰冰的玻璃,像触冰一样。可手心却挨着她温热的额头,隐约还能察觉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绸缎似的……

    程亦川一怔,却又在她迷迷糊糊睁眼的那一刻,猛地缩回手来,正襟危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有一颗心兀自砰砰跳着。

    醒来的宋诗意左右看了看,稀里糊涂坐直了身子,“……到了?”

    “你是猪吗?搁哪儿都能睡着。”他故作镇定,斜眼看她一眼,完全是下意识在损人,话连脑子都没过。

    刚睡醒的人,面上还有两团浅浅的杏色,眼睛水濛濛的。

    她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地伸手,下一刻——砰地一下敲在他脑门上。

    程亦川:??????

    “没大没小,欠揍的小子。”她收回手来,捂住嘴,继续打完这个呵欠,然后开开心心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只香蕉来,一下一下剥开,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

    “………………”

    程亦川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还打我?你知不知道刚才,刚才我,要是没有我——”

    他卡在那里,说不出下文来。

    宋诗意莫名其妙:“你什么你?”

    他什么他?难道还能开口说:刚才要不是我,你就撞上玻璃窗,脑门儿起包了?

    他说不出口。

    万一那女人反问一句:“我又没让你帮我挡,谁让你自作多情的?”那他怎么办?

    操,吕洞宾又被狗咬了!

    吕洞宾总是被狗咬!!!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心智失常,才会伸手替她挡那一下!

    一念之差,悔不当初,程亦川咬牙切齿,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哪知道那位师姐还斜眼看他,点头说:“早该有点觉悟了,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小时候挨打挨少了,长大了才这么讨人厌。现在还懂得自我反省了,总算有点救。”

    程亦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克制住掐死她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

    认真你就输了。

    淡定一点,程亦川,你是要当冠军的人。

    ……

    他跟念紧箍咒似的,不断在脑子里妈咪妈咪哄,如是劝自己。

    对,没错,他是要当冠军的人。

    等他当上冠军那一天,看他怎么耀武扬威来她面前奚落她!

    *

    回基地后,一下车,薛同和陈晓春就冲了上来。

    薛同挤眉弄眼的:“可以啊程亦川,抛弃兄弟去跟师姐挤一块儿,说,打什么主意呢?”

    陈晓春痛心疾首捂胸口:“好歹也是刚认的兄弟,早上我才把我女神介绍给你,你这才过了半天就行动上了,你,你把我往哪儿搁!”

    程亦川好笑:“你想我把你搁哪儿?”

    指指胸口,“搁这儿?”

    再指指脑袋,“还是搁这儿?”

    陈晓春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你怎么这么gay?”

    薛同哈哈笑:“反正搁哪儿都成,他的意思就是你不能把师姐搁那儿。”

    陈晓春重重点头:“对,不能不行不可以。”

    三人一起往食堂走,一路上就宋诗意这个话题交流了几分钟。

    陈晓春:“说,你们一路上聊了些啥!”

    程亦川:“她全程睡得跟猪似的,能聊什么?”

    “怎么说话呢!”陈晓春生气,“你见过那么好看的猪吗?师姐就算是猪,也是基地里最漂亮的那一头!”

    “噗——”程亦川和薛同都笑岔了气。

    陈晓春又回过神来:“呸,都是被你气糊涂了,你才是猪,你俩都是!师姐是仙女下凡,你们这些凡人休想染指!”

    新交的两位朋友都是天生的相声演员,一口标准的东北大碴子普通话,生动丰富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程亦川每跟他俩说几句话,都能乐呵半天。

    走到了食堂窗口,三人陆续装了一盘子饭菜。

    基地的伙食严格按照运动员进食标准设置,色香味俱全,营养丰富,但没有年轻人喜爱的垃圾食品和碳酸饮料。

    训练一整日,原以为今日已近尾声,谁知吃个饭也能吃出个高/潮来。

    陈晓春挑的位置在窗边,正咋咋呼呼领着薛同与程亦川往那张空桌子走,意外陡生。

    过道旁的某张桌边,卢金元与魏光严坐在一起,正苦口婆心劝他跟自己统一阵线。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下午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是气话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卢金元觉得自己很大度。

    魏光严面无表情吃着饭:“随你的便。”

    “哎,魏光严你弄明白一点——”他指节一屈,敲敲桌面,“我又不是你的敌人,那姓程的才是。你冲我发火,有用?”

    “我爱冲谁冲谁。”

    “你——”卢金元气绝,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啊?

    也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陈晓春的声音。

    “哎哎,那边窗户那儿有张空桌子,走走走,去那边儿。”

    他神情不善,猛地一回头,果不其然,陈晓春和薛同背后,说曹操、曹操就跟着来了。他一见程亦川,原本都不疼了的脚又疼了起来。

    下午撞上旗门,按理说都是宋诗意激怒他所致,可他把锅都一股脑甩给了程亦川。

    恨一个人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所有的不痛快都只因他而起。

    最可恨的是,他屁滚尿流摔过了终点线,惹来一片笑声,可程亦川却大出风头,入队的第一次专项训练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卢金元无论如何不肯承认,那片艳羡的目光里,也有恨到煎熬的他。

    别人努力多少年,凭什么有的人一来就得到了所有?

    藏在桌下的手慢慢握紧,他咬紧牙关,眼神一沉。

    魏光严抬头看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干什么?”

    卢金元冷笑一声:“不干什么,当师哥的教教师弟做人的道理,免得他整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你别乱来。”魏光严警告他,“这里是队里,你要是乱来,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你自己。”

    卢金元没理会那么多,只笑了笑,端起了那碗只喝了一口的鱼汤。汤面冒着热气,还有些烫,方才尝那一口,险些把舌头烫出泡来。

    第一个从他身旁过去的是陈晓春,然后是薛同,最后是程亦川。

    一个意外而已,谁都不想发生的。

    他还不信教练能拿他怎么样了。

    卢金元全身紧绷,就在程亦川到来的那一瞬间,猛地站起身来,转身便与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汤碗是照着人脸上去的,一滴不剩,狠狠地,尽数泼了出去。

    这条路从来都是如此,败者黯然离场,胜者为王,一路鲜花卓锦,烈火烹油。

    孙健平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徒弟:“哎,你看他怎么样?”

    宋诗意唇边带笑,淡淡地说了句:“挺好。”

    “挺好?就这俩字儿?”孙健平咂咂嘴,不太满意。

    这时候,老实人杨东从远处跑来,按照田鹏的吩咐买了几瓶矿泉水,诚惶诚恐递给孙健平师徒二人,“孙教练,您喝水。宋师姐,您喝水。”

    他听田鹏说了这两人的身份,一下子紧张起来,也不敢在一旁多待,送完水就去找不远处的田鹏和程亦川。

    宋诗意笑了:“都是师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

    “是挺大。程亦川很有天分,这个杨东就一般般了。”孙健平很直接。

    “我说的不止天赋,还有性格。”宋诗意背对那热闹的聚光灯,拧开盖子喝了口水,凉意入喉,叫人头脑清醒。她望着远处的巍峨雪山,平静地说,“刚极易折,强极则辱。有天赋是好事情,但过早尝到胜利的滋味,反倒不利于之后的路。这个程亦川资质很好,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过一个青年锦标赛冠军,他就得意成这——”

    话没说完,被孙健平一把攥住了胳膊。

    宋诗意一扭头,就看见一脸尴尬的孙健平,一阵不好的预感爬上脊背。她再往后看,果不其然,她口中那个“太过张扬的孩子”此刻正捧着奖杯,眯着眼睛站在几步开外。

    先前还总是笑得灿烂的嘴角这会儿有点往下撇,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眼睛里明明白白传达着:没想到你是这种背后给小鞋穿的人。

    宋诗意顿了顿,也不好解释,只能弯起嘴角替自己解围:“恭喜你啊,咳,奖杯真亮!”

    程亦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说:“不过一个青年锦标赛冠军,有什么好恭喜的?”

    宋诗意:“……”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这程亦川还真是个孩子,连场面话都不肯说一下,非叫人下不来台。

    最后还是孙健平打圆场:“走,今晚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吃顿好的。”他拍拍程亦川的肩,“我替你们田教练犒劳犒劳你——”说到这,又忽然记起杨东的存在,赶忙把人也拉过来,“犒劳犒劳你们俩,今天都辛苦了!”

    这顿饭吃得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是田鹏和孙健平,前者带出了第一个青年锦标赛冠军,后者收获了一根好苗子。忧的是杨东和宋诗意,一个赛场失意,还得看着光芒万丈的冠军师弟,一个极力避免和程亦川视线相对,偏那小子老往她这瞄,表情极其不友善。

    当着杨东的面,两位教练自然是不会明着讨论程亦川去国家队的事情,也就闲话家常罢了。

    这种闲话家常令宋诗意吃得没滋没味,不仅要无视程亦川的频频侧目,还要强颜欢笑地接受田鹏时不时cue她一下。

    好不容易夹了只大闸蟹,吃得满手油时——

    热情洋溢的田鹏:“你们可要跟你们宋师姐多多学习啊,人家十九岁可就代表国家队去参加世锦赛了!”

    目光唰唰而来,她赶紧扔掉蟹壳:“哪里哪里,田教练太客气了。”

    三文鱼刺参刚送入口,妈的,芥末蘸多了,激得她双眼一热,涕泪滚滚——

    田鹏又来了:“大家举杯,敬一敬你们宋师姐。人家二十一岁就在温哥华拿了世锦赛亚军,为国争光,你们将来也要向她看齐啊!”

    宋诗意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含热泪地跟大家碰个杯,脸红脖子粗的。

    田鹏:“看看人家多谦虚!都拿过世界亚军了,一提起来还这么面皮儿薄,哪里像你这家伙,参加个小小赛事就飘飘然了!”

    说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往程亦川肩上一拍。

    程亦川的目光又慢慢地飘了过来,落在这位“谦虚的”师姐身上。

    宋诗意:“……”

    这位朋友,你误会了!我这脸红脖子粗并非谦虚,实在是芥末……太辣了!

    好不容易回到下榻的酒店时,宋诗意身心俱惫。

    秉承队里多年来的节约美德,孙健平和田鹏挤一屋去了,程亦川和杨东住一间房,于是宋诗意一个人单开了一间。男人们都住在五楼,她一个人在七楼。

    临走前,她偷偷抓住孙健平的衣袖:“住宿给报吧?”

    孙健平翻了个白眼,痛心疾首,“多少年了,还是就这点儿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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