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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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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糯糯一面诉说一面察言观色, 先前不过两三分揣测, 见那小孩神色凄楚, 便又有了六七分笃定。只是望着他慌张失措、泫然欲泣的眼神, 不由顿了顿,到底不忍心再说重话,只得道:“……不过是举例罢了,雁宗主如今根基未稳, 各家不过动了心思, 仍在观望。沈月檀, 你莫要放在心上。”

    沈月檀深深皱眉,咬着牙道:“我、我何必要放在心上?他要联姻也罢、结盟也罢,这些纵横联合的事……同我无关。”

    糯糯见他仍在嘴硬, 忍俊不禁又笑起来, 缓缓摇头道:“若小沈香师说与自己无关, 那便无关罢。你到底年幼, 纵要成亲也需再等两年, 这些事……不想也罢。虽然说到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沈月檀到底是压抑了许久, 如今难得被人窥破心思,一双手藏在桌下绞了又绞, 终究是忍不住问道:“糯糯姑娘……或许只不过同李小姐青梅竹马长大,误将姊妹情谊当做了、当做了男女之情, 也未可知?”

    糯糯两眼一瞪, 嗔道:“你是傻的不成?连这也分不清?”

    沈月檀嗫嚅许久, 终究垂头丧气道:“我分不清。”

    糯糯便愈发笑得高深莫测, 低下头去,凑近那小孩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唬得那小孩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只跳起来怒道:“无耻!”

    糯糯哼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同盟的份上,我何必同你说这些?只不过你若要试也需得忍耐几年,我看那雁宗主是个正人君子,你若贸然动手,叫他知道你心中邪念,只怕后果……哼哼,到时候可别怨我。”

    她吓唬得起劲,那小孩也是一张脸又红转白,被这些堪称惊世骇俗的消息唬得有些神思恍惚,一个谈兴正浓、一个六神无主,突然间帘帐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宛若撼山震岳,带起的猛烈狂风将帘帐也被吹得倾斜。

    初六猛跳起来,龇牙咧嘴往冲力袭来方向冲了两步,喵喵叫了几声,抖抖肩胛骨,不料后背只微微颤抖少许,缓缓突出来一对不过拇指大小的漆黑肉翅。

    那童子兽有些傻眼,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索性毫不犹豫转过身去,夹起尾巴躲在了沈月檀脚边。

    沈月檀同糯糯二人在变突起时就各自提防,如今随手将那小兽抄起来塞进怀中,糯糯已经招出一柄长剑握在手中,简略叮嘱道:“跟在我后面!”一面大步迈出营帐,厉声喝道:“何人袭营?”

    先前一派祥和的营地如今泰半倾毁,重兵把守的入口被炸出了一个巨大深坑,围栏倒塌、防守全无。天际仍有如蝗的符纹弹迎面倾泻,虽然规模小了许多,然而接连不断、令人目不暇接,落在地上或是电光炸裂、或是烈火爆发,皆能伤人。

    来来往往的竹林宗弟子偶有闪躲不及,被雷电、火焰灼伤者接连惨呼出声,愈发显得整个营地群龙无首、一派乱象。

    守在营帐外的两名青年弟子是李君的心腹,此刻各自支起了闪烁青光的盾牌,护着糯糯与沈月檀,一面沉声应道:“事发突然,尚未见到元凶……”

    沈月檀却不顾遮掩,往侧边一闪,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竟轻轻巧巧将一枚符纹弹接在手中,又机警转身跑了回来。

    他这一出一进的行动一气呵成,糯糯竟不及阻止,只怔怔望着沈月檀,讶然道:“你这小孩……当真出人意料。”

    沈月檀却充耳不闻,只出手来,却原来手掌里放着个黄褐色的土陶盘,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那粒符纹弹不过小指头大小,如今安安分分待在盘中,全无爆炸的迹象。

    糯糯也是个眼界不凡的,如今一见便恍然大悟道:“炼香师的净味盘?竟能这样用。”

    沈月檀颔首道:“香道、药道、器道互有相通,这符纹弹中含有几味香料,我往净味盘中注入道力,将其隔绝吸附,暂且止住了药效爆发……”他解释完毕,又细细看了眼那符纹弹,密布弹丸的符纹分外眼熟,他不禁挑了挑眉,期期艾艾道:“这……约莫是问道宗做的,一半符纹俱是出自我炼香居,另一半我却不识得。”

    糯糯蹲下||身,拉着那小孩的手也细细看过,语调愈发严峻道:“这倒巧了,另一半我识得,这是铁城犁宗的。”

    铁城犁宗何时同问道宗关系亲密至此,竟连攻城伐寨的兵器也一道合作了?沈月檀妄做了两年宗主,竟分毫不知晓。

    沈月檀如今连生气也不生了,只略略一颔首道:“为今之计……”

    不等他开口说完,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快请宗主出面主持大局!保护宗主!救出宗主!”

    一列竹林宗人突然自炸毁的营门外现身,推开了正抵御符纹弹的同门,目标明确地往正中大营里冲去,为首者正是郎敬。有竹林宗灵药辅助,那青年如今分毫不见受伤时的萎靡,生龙活虎地冲杀而来,随即与李君直系的部下战作一团。

    沈月檀小脸板得僵硬,望着眼前乱象正思忖如何应对,糯糯却哼笑起来,道:“正愁善后呢,他来得正好。”遂扬声道:“大胆叛贼!竟敢擅闯主营行刺宗主。来人,快保护宗主!”

    顿时李君这一方的嫡系也跟着吼道:“保护宗主!保护宗主!”

    敌对双方竟有同样目标,难免令围观者有些嘀笑皆非,然而这些弟子渐渐杀红了眼,糯糯这一方且战且退,终于有人留意到了隐藏在摇摇欲坠的侧营旁的沈月檀二人。

    郎敬顿时两眼一亮,大喝道:“罗奋、曹衡,速速抓住那小孩,有这筹码在手,就能要挟沈雁州!”

    混战人群之中便窜出两道身影,一个青年魁梧如铁塔、肤色黝黑,一个青年细瘦如竹竿、面皮发黄,面目狰狞、饱含杀气,一人提斧,一人执长||枪,朝沈月檀一行冲杀而来。

    糯糯一把扯着沈月檀往后撤,两名护卫训练有素,横剑迎上,拦在那两人面前,混战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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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轮的汽笛发出悠长轰鸣,缓缓离开了满月岛。

    下一班渡轮要两天以后,在这期间,这个位于国土最西边海域的小岛,再度恢复了与世隔绝的宁静。

    南乐贤在汽笛声刚响起的瞬间莫名感到不安,仿佛被什么东西默默窥伺着一样,后背阵阵发凉,他下意识用鞋底轻轻碾压着码头的碎石子。

    叶佳和翟英朗站在他身边,正拿手机查看满月岛的景点,一边热烈讨论着要去哪里玩,结果被后面□□来的清冷男声打断了:“佳佳,别忘了,你们不是来玩的。”

    叶佳用一根手指推了推挡住半边脸的太阳镜,朝着那人吐舌头:“哥哥真讨厌!”

    翟英朗打着哈哈:“放心吧琛哥……呃我是说叶队长,我们一定会努力工作!”

    插话的青年也不过是个大二的学生,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也就比南乐贤三人大了两三岁而已,然而叶琛就这么在三个人身边一站,不知道怎么就让人自觉矮了个头。

    叶琛叶大领队静静地扫他们一眼,略略点头,往前走去,队员们紧跟而上,但是因为叶琛长得太过英俊,看着不像是田野调查的领队,倒像是明星出巡,身后跟着一大票的助理和跟班似的。

    翟英朗轻轻咋了下舌:“你哥哪里像怪胎?”

    在叶佳口中,她这个K大高材生哥哥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出身优渥,原本选择面宽广,叶琛却偏偏念了个十分冷门而且目测未来三十年都不会摆脱清苦名声的专业:民俗学。

    也因此翟英朗跟死党总以为她哥的形象是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穿着有八个口袋的夹克、不修边幅的老学究。

    如今这清爽而俊美、媲美一线明星的造型,委实有点闪瞎狗眼。

    叶佳轻轻哼了一声,得意地抬起下巴:“我们家基因好。”

    南乐贤调整了下挎在肩上的相机包带子,已经放眼开始打量岛上的景色。

    经过死党跟他女友的插科打诨,先前让他不寒而栗的感觉已经没有了。身后海天茫茫,眼前大部分都是山岩树木,零零星星有些建筑点缀其间,来往的岛民也最多只是好奇张望几眼,并没怎么将他们放在心上。更让人生出仿佛置身桃花源一样清净安详的感觉来,难怪叶佳这娇滴滴的大小姐这次缠着哥哥也要参加田野调查。

    作为一个未曾开发的原始岛屿,满月岛的常驻人口不足两千,游客数量更是稀少,因为承载能力有限,游客上岛都要提前预约申请。当然这一切叶琛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岛上负责接待的是两个年轻女孩子,经过简单交涉后就带他们去了唯一的旅社:观月庄。看起来建成没多久,地板家具都还挺新。

    有哥哥管着,叶佳不敢乱来,乖乖地接受安排,和叶琛的助手、副领队薛青姐姐住双人间。翟英朗恋恋不舍目送女友上楼,哀怨地跟南乐贤对视,南乐贤给了他一个“爷还嫌弃你呢”的眼神。

    没想到薛青拿着表格皱起眉来,“少了一间房。”

    观月庄名字虽然好听,但毕竟只是接近于民宿的旅社,条件相对简陋,没有单人间,他们这一队人马更是订光了全部空着的双人间。然而负责经营的两个小姑娘小英和君华经验不足,说好的七个双人间,最后只留了六个,叶琛自己住一间,剩下的人一分配,就把年纪最小的男生——翟英朗和南乐贤给空出来了。

    小英愧疚道歉,说道:“四人间有空床位,要不……”

    叶琛摆摆手:“不用了,英朗跟甄平和吴昕挤挤,”他视线落在南乐贤身上,“乐贤跟我住。”

    南乐贤乖乖答应了,一边在心中佩服,哥哥大人这招实在是高,吴昕是叶琛的同学兼好友,是绝对信得过的兄弟,就跟他和翟英朗一样。这下子妹妹有薛青看着,翟英朗有吴昕看着,严防死守得光明正大,真是让人感动的兄长爱。

    叶琛又再次强调了几句,无非还是不能单独行动、不能破坏当地生态自然一类提醒,然后定好了下午的集合时间,就宣布了解散。

    南乐贤硬着头皮抱着背包,跟在叶琛身后走进房间。

    兄长大人完全没在意他,自顾自去洗澡,南乐贤见他将行李放在靠窗的床边,自己默默选择了另一张,把60D收进床头柜里。

    不过十分钟叶琛就洗完了澡,只简单在腰间裹了条浴巾就走出来了。

    南乐贤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不得不承认叶家的基因真是好,叶琛穿着衣服时斯斯文文,脱了衣服却是肌理分明,手脚修长,小麦色肌肉隆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黑豹一般紧实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他呆呆地用目光追随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叶琛的胸肌划过胸腹,缓缓流进毛巾里。

    回过神时,却发现一双轮廓美好的眼睛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调侃:“看够没有?”

    南乐贤咳嗽两声,尴尬地摸着鼻子移开视线:“叶队长身材真好,真让人羡慕。”

    来自十八岁男孩单纯的羡慕之情似乎取悦了高冷的叶队长,后者抬手揉了揉南乐贤的脑袋,语调终于和缓了几分:“洗个澡休息一下,吃过饭就要开始工作了。”

    南乐贤急忙点头,匆匆忙忙洗了个澡,下午就开始跟随小组拍摄。

    叶琛这次是为了调查满月岛一项古老的拜月习俗而来的,他将队伍分为三个小组进行走访,每个小组都配了摄影师和摄像师,装备十分完善。记录以摄像为主,摄影为辅,所以就连南乐贤跟翟英朗这样的高中生也能胜任。叶佳和翟英朗自然是被安排到叶领队亲自率领的小组里了,南乐贤则跟随吴昕带的小组奔波到了晚上。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继续奔波,南乐贤发现这真是个又枯燥又辛苦的工作,总是向一个个岛民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努力听着难以辨认的方言,有时候还被拒绝。又或者走很远的路,爬山涉水,只为了拍一下早就荒芜的小寺庙。

    到第二天晚上,南乐贤洗澡时就一个劲打呵欠,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就趴在床上睡熟了。

    直到被一些嘈杂的声音惊醒,他模模糊糊起身,发现叶琛脸色严肃,穿了衣服正和吴昕往外走,挂钟的夜光指针指着11点40分。南乐贤立刻清醒了,翻身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叶琛仍然脸色阴沉:“没事,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南乐贤觉得大祸临头,战战兢兢地问:“是不是……佳佳跟英朗没回来?”

    话音才落,单薄的T恤衣襟就被叶琛抓在手里,青年瞪着他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阴冷的火焰:“你知道什么?!”

    南乐贤吓得半死,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抱歉琛哥……晚饭的时候英朗约我晚上去观月崖看月亮,我太累就拒绝了……”

    叶琛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才想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南乐贤已经主动认错:“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告诉你的,可是不知不觉等睡着了,对不起琛哥!”

    吴昕插话说:“行了,知道地方就好找,我们快走吧。”

    叶琛松了手,南乐贤翻身下床找裤子穿,一边说:“我也去!”

    “别来添乱。”叶琛只留了一句警告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南乐贤这一天半转了大半个岛,多少有了些认路的自信,干坐着也帮不上忙,迟疑了一下,还是出门去了。

    观月崖就在观月庄东面,地图的直线距离八百米,但沿着岛屿里弯弯曲曲的山路爬上去,就显得非常陡峭艰难。南乐贤拿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没想到才走了一半路,突然间大雨倾盆,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更倒霉的是脚下一滑,滚到了山脚。

    南乐贤被撞得全身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海浪声十分近,仿佛连地面也被震动,给人一种随时会被浪涛吞没的恐惧感。电筒不知去向,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终于对叶琛反复的警告有了真实的感触,深深地悔恨着自己的轻举妄动。

    正在他犹豫着不知该摸黑行动,还是原地等待救援时,哗啦啦的雨声里突然渗进了某种奇妙的吟唱声。

    迟缓、悠长、悲伤的腔调,仿佛在向上苍企求。

    和刚刚抵达满月岛时想通的战栗感再度袭来,南乐贤下意识摸了摸地面,冰冷而湿滑,让人想起某种阴毒的可怕生物。

    蛇……

    无比巨大的,蛇。

    吟唱声越来越响亮,暴雨来得突然,停得也突然,漫天乌云散去,一轮皎洁的满月照耀下,有一对拳头大的金绿双瞳凌空注视着他。

    “是你吗?”

    细细的、仿佛抽气般的声音在询问。

    南乐贤宛若被抽去了全身骨骼,半点动弹不得,像尊雕像般愣愣地和那对眼睛对视。

    悲伤的叹息声仿佛从地底升腾,“已经等得太久了了,是你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金绿双瞳低垂下来,靠得近了,南乐贤仿佛能闻到那张巨大蛇口里吐出来的阴湿毒气的腥臭,脸色渐渐开始发青,他半个字说不出来,唯独脑子里疯狂转着唯一的念头:靠,我居然是被蛇吃了!

    “算了……就当做是你吧,那珈之女……”

    巨大的蛇口张开如同山洞,当头罩下,南乐贤两眼一黑,直接吓晕了过去。

    南乐贤再度醒过来时,天地清爽。

    没有雨,没有蛇眼,只有清洁的被褥和令人安心的柔黄色墙纸。

    他翻身坐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昨晚做噩梦了。

    但是膝盖跟手肘缠着绷带,应该是因为昨天滚下山坡时留下了擦伤,外加左脚踝扭了,但好像也没有受更严重的伤。

    南乐贤松口气之余又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来不及仔细检查,房间门突然打开,翟英朗跟叶佳冲了进来:“乐贤!乐贤你醒了?太好了!哎呀吓死我了!”

    叶佳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翟英朗也是一脸愧疚:“抱歉……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南乐贤苦笑:“别提了,结果我也傻乎乎跑出去给队长添乱……一点忙没帮上。”

    叶佳笑眯眯说:“你放心,我警告过哥哥了,他要是敢骂你,你跟我说,我跟爸爸告状去!”

    南乐贤忍不住跟着笑,扭头看到叶琛和吴昕走了进来,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刚刚还嚣张得张牙舞爪的叶佳立刻变成了缩头的鹌鹑,被叶琛简单一句“去干活,不要打扰伤患”给赶出了房间。翟英朗也对他挤眉弄眼了一番,跟着跑了。

    南乐贤缩着脑袋等着被骂,没想到叶琛却坐在床边凳子上,仔仔细细打量他,看到他头皮发麻,这才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直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叶琛突然变得这么关怀备至,南乐贤哪里都不习惯,受宠若惊地摇着头:“没、没有。就一点小擦伤……和扭到脚而已。”

    扭到脚好像就没办法跟着调查小组到处跑了,南乐贤沮丧低头:“抱歉,叶队长、吴组长,都怪我昨天随意外出……”

    吴昕和叶琛同样身材高大,剪着精干利落的短发,比起叶琛的冷淡,他显得亲切得多,直接伸手揉揉南乐贤的脑袋,“别放在心上……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干活了。”

    他同叶琛点点头,两个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视线。

    南乐贤感觉自己怎么突然成了贵宾似的,这两人待他格外温和,一点不像老板跟雇员的关系,又是茫然又是受宠若惊,捧着叶琛亲自倒给他的凉茶,战战兢兢喝了一口,这才开口:“叶队长,其实我也不用一直躺着……”

    叶琛却特意等吴昕走出去,反锁好了门,这才转过身来,神色格外严肃:“乐贤,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仔细听着。”

    南乐贤连忙点头。

    叶琛却跟他讲起了民俗传说来。

    大致是说满月岛的岛民从有记载开始的先祖就崇拜水神——居住在海岛上的百姓崇拜水神,原本是寻常的事,然而满月岛的水神却有个具体的形象,是一条母蛇,名为那珈。

    在满月岛的传说中,有一个曾经占据了广大海域的国家,名叫真耀国。真耀国的第一任国主娶水神那珈为妻,因此而获得了至高的权势,得以统治原本归水神所有的海洋,从此以后,真耀国的每一任国主都必须与女子之身的水神□□,换取继续统治海洋的权力。

    满月岛的古籍也有零星记载说:“……其宫中置金塔,国主夜则卧其下,塔中有九头蛇精,乃水神之主也。系女身,每夜则现,国主则先与之同寝□□,虽其妻亦不敢入。二鼓乃出,方可与妻妾同睡。若此精一夜不现,则国主死期至矣。若国主一夜不往,则举国灾祸生矣。”

    南乐贤手抖了抖,凉茶泼溅了出来,落在洁白的床单上仿佛血迹般令人触目惊心,他舔了舔嘴唇,依稀记起了倾盆大雨中那个完全不像人的声音,低沉地、凝重地、带着细细的气音,说到了那个名字:“那珈之女……”

    叶琛却像没看到他的异常,继续说了下去:“这个传说里强盛无比的国家,因为和那珈的契约而绵延了上万年。直到有一任国主食言,没有赴约。至于原因有多种说法,有的说是因为王后吃醋,故意灌醉了国主;也有说是国王深爱妻子,自愿放弃的……总之结果是违约了,而后水神震怒,引发海吞七岛,真耀国灾祸频发,从此消亡……就只有满月岛留了下来,岛民自认是真耀国后裔,依然延续着崇拜那珈神的传统,据说只要诚心忏悔和崇拜,总有一天能赢回那珈神的欢心,到那时就能恢复真耀国的辉煌荣光。”

    南乐贤摸着下巴,有点被故事给吸引了。

    叶琛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停了一会儿又说:“这是个很特殊的例子。民俗故事很少有这么具体涉及到国家建立和灭亡的内容,虽然非常老套,比如北方常有的故事中说,家中一直供奉狐仙或者黄大仙,就能保佑一家人世世代代平安富裕。那珈神的故事,除了规模不同,套路是一样的。”

    南乐贤见他停下来不说话,好奇问道:“这说明……?”

    叶琛注视着他,缓慢地说:“这说明,这个传说是有事实基础的。”

    杯子从南乐贤手里掉下去,咕噜噜滚落到地板上。

    徐小山刚认识贺川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小学四年级的小毛头,他自己则刚刚经历完高考地狱,在忐忑不安等通知中。

    准确地说,是六月十六日。

    徐小山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他十八岁生日。

    那天他请了十几个要好的男女同学,在必胜客吃了一顿,接着又去唱K,一直折腾到快十点才回家,要不是几个同学的父母一直打电话催,他们还打算找个烧烤摊继续。

    因此道别时,彼此很是依依不舍了一番。

    等徐小山背着提着一堆礼物盒走进安静的小区时,先前的喧闹好像都成了耳边的幻觉,其中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恍惚。

    徐小山住在最顶层的二十楼,这里据说当年是K市第一个高层小区,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当然现在已经如同昙花一现,默默无闻且老旧不堪。物管也不敬业,徐小山发现电梯坏了,打电话去维修部,只有个声音听起来很稚嫩的小姑娘接电话,客客气气地表示明天会派人来修。至于今晚,请自行解决。

    徐小山只得叹口气,认命地改走楼道。

    或许人和人的相遇总是这么阴差阳错,那天如果他没有走楼道,就不会遇到贺川,两个人大概会各自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一辈子都是陌生人。

    巧合才会发生故事,当然也有事故。

    不过当徐小山爬到十八楼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墙角,怀里抱着巨大的书包,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瞌睡。

    小男孩睡得很不安稳,六月已经开始炎热,尽管K市的气候远比别的城市要温和,但高层楼梯间这种地方通风极差,闷热且有蚊虫,他时不时皱起细长而漆黑的眉毛,迷迷糊糊抬手挥赶着蚊虫。

    徐小山留意到他还穿着藏青色校服,是附近一个小学的制服,长袖长裤看起来更闷热了。小男孩头发有些长,凌乱刘海尖梢被汗湿了,一绺绺黏黏地贴在额头上。他睫毛很长,五官也很分明,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长大了一定是个让全班女生、不,全校女生甚至男生着迷的俊美小伙子。

    但很快,徐小山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比如从那小男孩袖口时不时露出来,带着青紫伤痕的手臂,比如脖子上新鲜的、发红的长条肿痕,几乎有一根指头长,肯定不是蚊子叮出来的,倒像是什么东西抽出来的。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那小男孩突然惊醒了,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瞪着他,那股凶恶的劲头,与其说像狼一样狠戾,不如说像被人类伤害过的野猫一样惊惧。

    “看什么看!”那小男孩见他还不肯移开视线,终于开口了,嗓音也是凶狠而颤抖,徐小山觉得他只是在用力强撑着残存的尊严和骄傲。

    徐小山下意识就回答:“啊,抱歉……你是不是忘记带钥匙了?家里没人吗?”

    “关你什么事?”小男孩低声咆哮,“滚!”

    徐小山想了想,嗯了一声,“打搅了。”

    他慢吞吞走过小男孩身边,手里拎的纸袋的绳子从指头上滑下来,塞得很满的纸袋咚地掉在地上,方的圆的礼物盒滚了满地,有几个还滚到了那小男孩穿着凉鞋的脚边。

    “啊,抱歉。”徐小山仍然慢吞吞地弯下腰,开始捡盒子,他动作很慢很吃力,捡到那小男孩脚边时,对方往墙角缩了缩,秀气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那个……”徐小山低声说,“我就住楼上,2004号,其实我今天过生日,跟同学们闹了一晚上,背的东西又多,好不容易回家,电梯还坏了,现在又爬了这么多楼,实在是累坏了……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提一下这包东西?虽然有点重……”

    小男孩仍然警惕而冷漠地盯着他,目光深处有种远超年龄的成熟与讥讽,让徐小山有种被看穿了的窘迫,但他仍然硬着头皮继续:“就……两层楼,拜托了。你可以在我家等家里人回来,作为报答,我请你喝可乐。”

    那个小男孩还是看着他不说话,当徐小山有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问:“有果汁吗?”

    徐小山忙点头:“有、有!”

    那个小男孩终于动了,他单肩背着包,从徐小山手里接过纸袋子,利落地捡起剩下的礼物盒收起来,“走吧。”

    徐小山几乎受宠若惊,要不是还记着自己“累得不行了”的设定,差点就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了。

    徐小山自己其实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像这样的小男孩,大概宁可流落街头也不愿意接受来自旁人的怜悯和同情,但是如果有人向他求助,他反而会生出一种“我这样的人也能帮别人”的责任感来。

    哪怕他演技拙劣,但是在这种时候已经足够了。

    他只是用正确的方式,握住了小男孩伸出来求助的手罢了。他只是想了想,“我在绝望的时候,希望被怎样对待”,然后照这么做了,算是拥有相同遭遇的两个人之间的共鸣吧。

    玄关的鞋柜里只收着徐小山一个人的几双鞋,他翻了翻,找出一双新拖鞋给那小男孩换上,倒也没在意是不是被他看出来点什么,打开了客厅的灯,招呼他坐下,又去开冰箱,可惜没找到果汁,只有一瓶胡萝卜汁。

    “这不是单纯的胡萝卜汁,是蔬、果汁,你看配料表里除了胡萝卜还有橙子和苹果呢。”徐小山讪讪地解释,还特意颠倒了果蔬汁的顺序,可是随着小男孩拧开瓶盖喝一口而皱起来的眉心,说得越来越心虚,“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很好的……”

    没想到这句话起了作用,小男孩迟疑一下,露出喝药的表情,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瓶。

    徐小山愣了愣,心脏微微抽痛,甚至有点不敢直视他。

    那小男孩的行为何其相似,仿佛照镜子,照出了两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仅仅因为“对身体好”,就努力吃掉很多根本不喜欢的食物,就是为了快点长大,早些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的程度,不再是别人的累赘、不用依赖任何人也可以活下去。

    唯一幸运的大概是,两年前他已经十六岁了,比这么个半大小孩儿要多一些自立能力。

    ——起码不会孤零零地坐在楼梯间里过一夜。

    安静的室内响起咕噜噜的腹鸣声,徐小山这才回过神,见那小男孩红着耳朵坐在沙发里,局促地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抓着胡萝卜汁的玻璃瓶,大大的书包就放在脚边。

    徐小山忙问:“你、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

    小男孩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地点点头,这对他高傲的自尊心来说,大概是这辈子最艰难的一次点头了。

    徐小山见他肯接受,很是松了口气,随口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葱姜蒜呢?”

    “我不挑食,”越过了最艰难的一道坎以后,小男孩的接受度就提高了,他脸上没有笑容,望着徐小山,一字一句地说着,“只要有吃的,我什么都吃。”

    徐小山没有让男孩失望,他只是笑着蹦起来:“啊,太好了,我也是。”

    他给小男孩煮了一碗挂面,汤底用的是猪骨和鸡架熬出来的高汤。猪骨和鸡架都是超市打折处理的边角料,没什么肉,但用来熬汤正好。

    徐小山喜欢慢火熬上一锅高汤,装在密封瓶里放冰箱,能保存十天半个月,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

    精心调好味的浅褐高汤里,纤细洁白的龙须面吸饱汤汁显得莹润油亮。面条上放了个煎得焦香的荷包蛋、切成星形的粉红火腿肠、几片绿莹莹的小青菜,还撒了切得碎碎的香葱末,最后淋了香醋和一小圈红艳艳的辣椒油提味。

    辣椒油也是徐小山自制的,除了丘北干辣椒粉外,还混有花椒粒、八角、白芝麻,搭配平衡,散发着诱人食欲的刺激香辣气味。

    小男孩低头哧溜溜地吃面,吃口面又啃荷包蛋,接着把火腿肠和青菜也往嘴里塞,吃相狼吞虎咽,十分凶残。徐小山忍不住叮嘱他“别着急,慢慢吃”,小男孩愣了愣,低头看着色彩搭配漂亮、香气袅袅的挂面,突然眼泪啪嗒啪嗒掉进了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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