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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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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月檀心中一紧, 便小心翼翼透过两根竹子枝叶错落交织的缝隙看去, 果然见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单手提着童子兽后颈皮, 将那形似小黑猫的魔兽拎在半空中。童子兽兽如其名, 无论生长多少年月都是小个头,是以六年过去了沈月檀长大成人,初六却仍是如当初一般娇小稚嫩, 倒愈发讨人欢心了。

    只可怜此刻只能费力地张牙舞爪,嗷嗷直叫, 却挣不脱那人的钳制,便急得尾巴一阵乱晃,就连肩胛骨下两只黑色肉翅也隐隐约约冒了出来。

    一群仆人中众星拱月地站着个华服的年轻女子,她上下仔细看过那小兽, 又命下属抓着它两只爪子,露出密布绒毛的胸腹位置仔细看过, 这才将眉头皱得愈发深,口中却只道:“四处乱窜, 必是个没人要的野物, 带回去吧。仔细莫弄伤了它。”

    那青年男子应了声喏, 便抓着初六欲走, 沈月檀心一横,先从随身荷包里取了枚紫黑色的塔状香药,点燃了放在净味盘中, 又将净味盘放置在布满枯枝杂草的地上, 这才挪开了点位置, 一面自竹丛后头绕出来,一面扬声道:“等等,那是我养的宠物。”

    话音一落,对面呼啦啦涌来一群人,或拔刀或持剑,将他团团包围起来,喝问道:“什么人?”

    沈月檀见那年轻女子也是相貌依稀眼熟,身后几名弟子穿着月白深衣,这才恍惚回过神来,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果真是冤家路窄,当初被他借着紧那罗王之名小惩大诫,染了一身丑陋浓绿的铁城犁宗主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又遇上了。

    好在他如今也长大了,只盼着对方认不出来,便装傻充愣,低头施礼道:“得罪贵人了,在下……在下不过是问道宗外门的一名弟子……”

    岂料那许久不见的七小姐只看了他一眼,便骤然冷笑道:“沈月檀,原来是你。”

    沈月檀只得苦笑道:“是我,七小姐别来无恙?”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年轻女子见了这宿仇,面如寒霜,冷冰冰道:“不敢当,总算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初六见了主人,叫得愈发凄惨,四肢一阵乱蹬,却反倒被那下属拽得更紧,手指铁钳一般毫不动摇。沈月檀见了愈发心疼,只得硬着头皮道:“七小姐,这童子兽是我养的,名叫初六,七小姐大人有大量,请将它还给我罢。”

    七小姐仍是冷笑不已,说道:“你养的?有证据?”

    沈月檀便转过头道:“初六,稍安勿躁,我这就带你回去。”

    那嗷嗷吵闹挣扎的童子兽闻言果然安静下来,垂着四肢、眨巴一双金色圆眼,对着沈月檀哼哼唧唧,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七小姐见状,仍是沉下脸冷声道:“哦?既然你是主子,倒是来得正好。这畜生咬死了我自家中带来,奉命要送给世子做见面礼的谛听鸟,你赔得起赔不起?”

    沈月檀张口道:“自然赔……赔不起。”他苦笑道,“七小姐说笑了,童子兽原是地狱界的魔兽,虽然流落到修罗界,但到底秉性仍在,与同产自地狱界的谛听鸟是死敌,哪里受得住它的佛韵之声,早就望风而逃了。”

    七小姐眉头一皱,突然冷笑起来,“牙尖嘴利,巧言令色,那我就拿证据给你瞧瞧。清瑶、清筝,去将被咬死的谛听鸟尸首取来。”

    两个侍女垂下头,低低应了喏,转身便走了,不过多时领着几个仆人回来,那几个仆人合力抬着个半人多高的鸟笼,外头还罩着层绣了精细繁复纹样的青色帷布。将帷布摘下后,便露出笼中血肉模糊的鸟尸,青金色羽翼凌乱不堪,处处伤口惨不忍睹。

    沈月檀心中一沉,却仍是心中存疑,待要上前细看,却被不知是清瑶还是清筝的侍女拦住,只得立在五六步开外张望。却见那鸟尸眼皮微微颤了颤,他握紧手指,哑声道:“这谛听鸟……还活着,七小姐何不先行施救?”

    七小姐漫不经心扫一眼,仍是傲然道:“早就死透了,这样吧,既然是你的宠物咬死了我的宠物,本小姐心胸宽大,也不同你计较,将这小畜生赔给我就是了。”

    沈月檀心口一腔怒火猛地腾起来,怒道:“唐琪!你欺人太甚!”

    两名侍女之一立刻喝道:“大胆!谁准你直呼小姐姓名!”

    沈月檀道:“姑且不论是什么东西咬了谛听鸟,如今它一息尚存,你不闻不问任它濒死,偏生要打初六的主意,究竟是什么居心?”

    唐琪冷笑道:“我是什么居心?这可是明摆着的事,你养的童子兽咬死了我的宝贝,还不许我讨点赔偿不成?到底谁不讲道理?”

    沈月檀气得手足冰冷,脸色阴沉地看向童子兽,却见初六耳朵微颤,躁动不安,后背的黑翅月扇动得愈发频繁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咆哮,只是它身量尚小,这点细微声音全部被放在心上。

    他心中有数,是那香起了作用了,便懒得再同那刁蛮千金多费口舌,只沉声嘱咐道:“初六,我准你解禁,只记住,切不可伤人性命,其余自便。”

    唐琪不明所以,才扬眉待要嘲讽几句,却忽然见那青年下属手里的童子兽全身蓬地炸开黑烟。

    那青年终于拿捏不住,被震得半边身体血肉模糊,重重往后撞进竹林里。在场众人乱作一团,只见那小黑猫陡然长到了半人高,后背一双威风凛凛的黑色膜翼扇得呼呼作响,竟当真腾空飞了起来,毫不犹豫朝着唐琪冲去。

    不愧是勇健第一宗门,弟子训练有素,立时集结起来阻拦初六。唐琪仍是吓得花容失色,连法宝也忘记祭出来,被侍女侍从团团包围,全无先前的半分傲慢神色,只尖声叫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初六自十余根利剑边缘飞过,黑翼扇掉了一排暗器,又是一声愤怒咆哮,转身扑进了护卫之中,抓挠撕咬,将整支队列搅得凌乱不堪。

    沈月檀见众人自顾不暇,这才悄悄退回先前站立之处,见那香锭果然燃烧殆尽,只剩了少许灰烬。他连净味盘带灰烬一道收回储物袋中,又见鸡飞狗跳中,关押谛听鸟的笼子横躺在地上无人问津,隐隐有鲜血渗到了地面上。

    透过紫竹条的缝隙,那谛听鸟又微微抬了抬眼皮,竟是不肯轻易死去。

    沈月檀跨过几个受了伤昏倒在地的铁城犁护卫与弟子,小心翼翼扶正鸟笼,将笼门打开。他迟疑片刻,仍是取了一把当年自地狱界带回来的殷红地藏果,送到鸟喙边,低声道:“你若不想死,就吃了它。”

    那谛听鸟眼皮又动了动,好似听懂了一般,颤巍巍张开微微弯曲的黑色鸟喙,沈月檀便体贴为它塞进了嘴里,如此喂了十余颗,那谛听鸟又微微动了动头,主动往沈月檀掌心里探,叼着捧在手里的朱果吃了起来。

    吃完一捧还意犹未尽,眼珠子直勾勾望着沈月檀,他哭笑不得,好在为了研究,他自贝母里取了几株树出来,摘了足足两箱子朱果,如今索性自储物袋里搬出一整箱,小心翼翼将谛听鸟捧着放进朱果堆里,“都给你,放心吃。”

    那谛听鸟自被捕获,远离故土,就难得尝到新鲜地藏果的滋味,一身狱力几近枯竭。今日又遭飞来横祸,险些惨死,然而转瞬间竟又置身天国,躺在了数不清的地藏果中享用起来,不禁激动得虚弱鸣叫了几声,这才低头去咬果子大快朵颐。

    沈月檀处置完毕,见它愈发有了精神,吃得沉迷欢快,这才放下心来,起身看去时,就见到成片青竹断折,而满地更是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多多少少带了伤,却无论轻重,都无力瘫软在地,面色惨白。这是初六所带的狱力透过伤口侵入脉轮,与道力相冲突的缘故。好在狱力微弱,假以时日调养驱散,倒也不会有什么损害。

    ——若非如此,沈月檀也不敢叫初六伤人,平白为自己多添害人的罪孽。

    没错我又作死了……

    以下等待替换。

    明早十点前!!一定!!不然直播吃键盘_(:з」∠)_

    番外三

    九阳城外有一座山,名唤白云山,白云山中有座庙,名唤宝掌寺,寺中有一群老和尚,一群大和尚,还有一群小沙弥。

    白云山的后山里,有一窝野狐狸。野狐原本通体灰色,有一年却生了个异数,却是通体红毛,犹若向晚时分的璀璨霞光一般通红。

    这红毛狐狸自小就被族中长老千叮万嘱,千万莫要被人瞧见了,若是人瞧见它一身毫无杂色的红毛,定要将它逮了去,剥了皮做狐皮大氅,再将它剩下的肉丢去喂狗。

    红毛狐狸不解:“肉比毛好吃,为何人不要我的肉,只要我的毛?”

    那通体灰毛褪成苍白色的老狐狸长老用尾巴轻轻拍它脑袋,语重心长道:“狐狸肉骚,人不爱吃。”

    从此那小狐狸便根深蒂固,牢记住这一点。它在白云山深深山林中撒欢奔跑,捉兔扑鸟,过得十分惬意。唯独不敢往桃花林中跑,只因穿过桃花林,就能见到宝掌寺,人便多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有一日那小红毛狐狸追着只黑底金纹的蝴蝶跑得忘形,竟闯入了桃花林禁地之中,叫一个小沙弥瞧见了。

    那小沙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相貌已显出俊美雏形,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神色不苟言笑,严肃得很,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修佛修得多了,变得如此老成持重。

    他正坐在一株桃树凸起的树根上,手里握着经书,却转头看着那吓得好似僵直了的小畜生。

    彼时正是初夏,桃花早就谢了,新生绿叶间隐约藏着小小的毛桃,满林子绿意蔓延,那只红毛狐狸便显得尤为醒目。

    那小狐狸也察觉了异常,瞪圆了一双眼望着小沙弥,小心翼翼弯曲后腿,尾巴藏在腿中间,显得警惕万分。

    那小沙弥微微一笑,红毛狐狸顿时骇得慌不择路,转身就跑。一面跑却一面想:“这就是人?他笑起来倒也好看,跟溪水里的珍珠一般模样……”

    它心不在焉,这一跑却跑错了方向,竟撞到了一伙上山的香客。那香客约莫三四人,都是商客打扮。那红毛狐狸虽然醒悟得及时,却仍是有人眼尖,瞅见了,立时道:“红毛狐狸,这倒是稀罕物。”

    他的同伴一看,喜道:“毛色上好,虽然小了些,养些时日就能剥皮了。”

    一伙人立时取出弓箭猎刀,追了上来。

    红毛狐狸又受惊吓,转身再跑,逃了一阵竟返回了原地,那小沙弥仍坐在原处,眼见那小狐狸慌不择路逃了回来,远处又传来数人叫喊声,一时道“莫让它逃了!”一时道“王三,你往左边去堵截它!”便立时知晓了前因后果。

    小沙弥眼珠一转,放下佛经,蹲下对那小红毛狐狸伸出双手道:“小狐狸,莫要怕,我来救你。”

    那小红毛狐狸不知为何就信了,慌慌张张扑进小沙弥怀里。

    小沙弥急忙两手捧着这连头带尾不足一尺长的小畜生,将它塞进怀里,而后爬上了那株高壮桃花树,他动作灵活,爬得飞快,显是平日里就做熟了的。

    一直爬了两人高,才将小红毛狐狸取出来,放在一根粗壮树枝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叮嘱道:“藏好,千万莫要叫。”

    桃树枝叶初生,仍然稀疏,遮不住小沙弥的身形,藏一只小狐狸倒也绰绰有余。那小红毛狐狸灵识已开,竟当真乖乖躲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小沙弥见它乖觉,不觉又勾唇笑了笑,这才爬下树去,堪堪整理妥当衣衫,拿起经书时,那几个追赶的香客就自不远处现身了。

    宝掌寺乃是九阳城第一大寺,那几位香客也不敢太过造次,寻不到狐狸踪迹,便规规矩矩作个揖,讯问道:“敢问这位小师傅,方才可曾见到一只狐狸?”

    那小沙弥恢复了严肃神色,同样两手合十回礼,又道:“方才倒是有个红毛的畜生往那头去了,窜得太快,小僧却不曾看清楚是狐狸还是黄鼠狼。”

    那香客心道:“你却寻只红毛的黄大仙给我瞧瞧?”

    面上却是匆忙道了谢,与同伴往他所指的方向去了。

    那小沙弥却还在他们身后喃喃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小僧不敢欺瞒各位施主,只是我佛慈悲,上天亦有好生之德,还请各位施主,放过那只狐狸……”

    然而却无人听那迂腐刻板的小沙弥碎碎叨念,早就去得远了。

    那小沙弥又张望片刻,确认那几人不会立马折回来,方才仰头朝着树上小声道:“小狐狸,不妨事了,下来吧。”

    树上却没有动静,过了片刻,方才传来细细的吱吱声,却透着些慌张。

    小沙弥只得爬回树上,见那小红毛狐狸四肢颤颤巍巍,蓬松大尾巴也夹在两腿中间,竟是吓得一动不动。

    小沙弥笑道:“你这野狐狸,竟然怕高。”他抄起那小小身躯,重又塞回怀里,爬下树来,那小狐狸却乖巧缩在他怀里,只露出颗红彤彤、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外头,竟不肯挪窝。

    小沙弥轻轻抚摸那颗脑袋,沉吟道:“你这毛色红得像团火,连一丝杂毛也没有,这张皮少不得能换座大宅院,那些人断不会轻易死心。先随我躲藏起来。”

    小红毛狐狸尚在懵懵懂懂,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却只是靠在他怀里,就觉得安心舒适,不愿挪动了。见他伸手摸自己,更是将脑袋贴在他手心里讨好磨蹭几下。

    那小沙弥便愈发心软,背着众位师兄弟,偷偷将那小红毛狐狸带进寺中,放进了后院的柴房里,叮嘱道:“切切不可出来,待那些人离了寺庙,我再送你出寺。”

    那小红毛狐狸虽然听不明白,却也知晓他的意思,故而也乖巧躲在柴房里,听见门口动静时,便立时藏身到角落柴垛中,见是那小沙弥出现了,方才撒开四腿跑了过来。

    那小沙弥摘了些野果给它,叹道:“出家人不可杀生,这寺里没有肉吃,这些果子你将就填填肚子。”

    随即就见那小红毛狐狸张开小小的尖嘴,将一颗浆果吞进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那小沙弥便愈发惊喜了,摸摸那小红毛狐狸的尾巴,笑道:“你这小畜生竟也会吃素。”

    小红毛狐狸便用柔软尾巴卷缠在他手腕上,只是它腿短尾巴也短,却只堪堪卷了半圈。

    那小沙弥恋恋不舍抚摸狐狸柔软皮毛,过了片刻方才起身道:“我去瞧瞧,若那些人走了,我便送你回家。”

    小红毛狐狸却有些舍不得走了。

    那小沙弥生性谨慎,行事滴水不漏,那些香客眼见遍寻不见红毛狐狸踪迹,虽然也生了疑心,却寻不到那小沙弥半点破绽,只得自认倒霉,白白放跑了一堆黄金,盘桓了两日方才离去。

    小沙弥又等了一日,确认那些香客当真死心了,方才如法炮制,将小红毛狐狸塞进怀中,自寺庙后门溜出去,一直到了桃花林边缘,方才将它放在地上,两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狐狸,回家去罢,日后莫再如此大意,被贪婪世人瞧见了,少不得要剥了你的皮毛。”

    那小红毛狐狸绕着小沙弥的脚磨蹭,吱吱叫着,竟是不肯离开。

    那小沙弥蹲下身来,轻轻揉搓它尖尖的红毛耳朵,叹息道:“我对你也是一见如故……舍不得你走。只是寺中终非你的归处,人来人往又多,若再被谁瞧见了,我可保不住你了……快些回你的狐狸窝去。”

    那小红毛狐狸见他语义坚决,又记挂家中亲眷,终是凄楚哀鸣两声,转身跑了。

    那小沙弥痴痴望着,待那红毛狐狸的身影没入深深野草当中,方才低下头,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怔然道:“奇、奇怪……不过是同个小畜生道别,我哭什么……”

    然而一思及往后再也瞧不见这乖巧小东西了,那小沙弥心头顿时空空落落,锥心般疼痛起来,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滚滚而落。

    到了翌日,早课之后,那小沙弥奉命到山腰拾柴,背着个竹篓到了后山腰时,就听见一阵吱吱叫声,一道火红身影扑进他怀里。

    小沙弥脸却黑了,揪住那狐狸后颈提起来,那狐狸却是通身湿漉漉的,好似刚从水里爬上来。那小沙弥怒道:“你这小畜生,又跑出来作甚,此地时常有猎人出没,还设了捕兽夹,若是被夹到,连骨头都要断了……你又去哪里弄了一身水来!”

    他心头又是欢喜,又是怨怒,后者却多因昨日那些白流了的泪水而起的,这种心思,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那小红毛狐狸吱吱挣扎,待落地后,又往来处草丛里一钻,便跑得不见影子,不过片刻,便又现身了,嘴里还叼着一尾不足半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小鱼,奋力扬着头,要将小鱼送给小沙弥。

    那小沙弥愕然望着它,迟疑道:“莫非……这狐狸是要报恩不成?”

    小红毛狐狸见他不肯接,急得尾巴左右急速甩动,拍得地上草叶啪啪作响,小沙弥见状,端肃面容上又浮现一抹笑容,将它连狐狸带鱼一道提起来丢进竹篓,扬声道:“那点大的小鱼能做什么,我带你捉条大的。”

    那小沙弥果然背着小红毛狐狸去了山腰溪水边,脱了僧袍,挽起裤腿,下水摸鱼。

    他虽然长在佛门清修之地,实则骨子里却对诸多教条阳奉阴违,只是伪装得好,故而从未曾被逮到过,反而被师父多加赞赏,这背地里摸条大鱼打打牙祭的事也是做得熟了的。

    那小红毛狐狸趴在岸边,两只黑溜溜眼睛便盯着那小沙弥不动了。那小少年脑袋光光,更显出五官俊挺,此刻沉心静气盯着水面的模样,竟有些不似人间凡俗之人,反倒颇有仙家气度。

    下一刹那间,他出手如电,冲破水面,便牢牢抓住一条银鱼鱼鳃,将它精准抛向岸边。

    银色曲线直冲岸边,最后落在草丛中,那小红毛狐狸一阵惊吓,随即发出喜悦的吱吱声,冲向猎物——随即却被那几乎同自己一样巨大,拼命弹跳身躯的银鱼骇得后退两步,伏在地上不敢动弹,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却盯着那鱼不放,只待那鱼力道一松,就要扑将上去。

    那小沙弥恍惚望着岸边那小红毛狐狸扑鱼,心中竟生出些怀念来,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早就铭刻在他魂魄骨血深处,如今触景生情,对那狐狸又多了几份怜意。

    这小少年揉揉眼睛,却是愈发迷惑了,他不过十一岁年纪,人生短暂,如何就生出这沧桑深沉的念头来。他也不去追究,又弯腰捉了一条稍小些的银鱼,这才自岸边一个小石洞里取出早就藏在其中的一口瓦罐,动作熟练地杀鱼破腹,煮了一锅鲜美至极的鱼汤。

    白云山的银鱼乃是味中一绝,最得饕客喜欢,其肉质鲜美,全无半点腥味,只需放一点盐提鲜即可。

    那小红毛狐狸何曾尝过这等美食,单是闻那香味,便口涎滴滴答答流了满地,险些连毛都打湿了。

    随后这一人一狐饱餐一顿,那小狐狸更是贪得无厌,钻进瓦罐里,将罐底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引得小沙弥哭笑不得。吃得餍足后,小沙弥洗了瓦罐,又洗了狐狸,将岸边烧火煮鱼的痕迹清理干净,嗅嗅身上未曾留下异味,方才穿上僧袍,背上竹篓,接着拾柴去了。

    第二日,那小红毛狐狸虽然受了长老严厉斥责,不许它再往前山靠近,它却记挂那鲜美的鱼汤滋味,又暗自忖道:那小沙弥救我一次,还为我煮美味鱼汤,长老教训过,我等野狐需恩怨分明,知恩图报才是好狐狸,我既然不知如何报答,且先去瞧瞧,再做计较。报恩之后,我便听从长老吩咐,再不去前山了。

    如此一来,它便理直气壮地再度离了狐狸窝,去见小沙弥了。

    第三日,那小红毛狐狸在后山悬崖边采到了红艳艳的浆果,滋味纯甜,清香四溢,它大喜道:“这等宝贝,送给恩人尝尝,权且当做报恩。”

    就将一捧浆果包在树叶中,叼着树叶包又寻小沙弥去了。

    第四日,那小红毛狐狸在山顶一个古老树洞中刨出个亮晶晶的圆形物事,严肃忖道:“恩人不爱浆果,昨日那些浆果最后全落进我肚子里,这东西却瞧着可爱,拿去送给恩人。”

    便叼着那东西寻小沙弥去了。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那小红毛狐狸总能寻得出各色理由,带了林林总总的礼物去见小沙弥。时而是珍奇的宝珠,时而是寻常的药草,时而是几根艳丽的鸟羽,甚至树枝石头,半只兔子,应有尽有,不该有的依然尽有。

    那小沙弥无奈,只得照单全收,除了将那些会腐坏的无用之物就地掩埋之外,其余尽数藏在他那个溪边的石洞中。

    寒来暑往,光阴如电,不知不觉便流逝了数载岁月。

    昔日的小沙弥已长成了年青英俊的僧人,昔日的小红毛狐狸也长成了大红毛狐狸。

    非但长成了大狐狸,还在某个月圆之夜成功化形出人身,惊得那小沙弥目瞪口呆,只道:“非但是个野狐狸,还是个狐狸精。”

    那小红毛狐狸也是又惊又喜,那狐狸窝当中,也只有极少数狐狸修炼有成抑或天赋异禀,才得了化形之力。如今这人形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长相俊俏,一丝不挂坐在那小沙弥卧房的床上,正好奇打量自己光滑无毛的身躯手脚。

    那小沙弥不过十八岁,却已开始担任宝掌寺的知客僧,因其外貌俊美、气度出尘、老成持重、佛学渊博,达官贵人尤为看重,总爱请他诵经讲佛,待他如上师,礼遇有加。

    也难怪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卧房。

    这僧人见红毛狐狸初化人形,举止怪异粗俗,竟盘腿坐在他的床榻上,握着自己胯下那物,茫然抬头问道:“照空,我这人形是公是母?”

    小沙弥法名照空,那小红毛狐狸却素来没有名字,照空总是随意将它唤作“小狐狸”、“红毛”,若是惹得他发脾气了,就只唤“小畜生”。

    因师父教导,天地万物本当自生自灭,若是擅自对野物赋了名,便会同它结下因缘,徒添许多烦恼,于修行不利。所以佛门讲究静心明性,不与尘世结缘。

    如今这小畜生褪了毛,露出一身白皙可口的肌肤来,手脚纤长,腰肢细瘦,俊俏小模样一派纯良,用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凝视照空时,那年轻僧人竟莫名慌乱,不敢同他对视。只红了耳根,转身去书桌前将经书一本本摞起来。

    那小少年见照空不理不睬,又翻身下床,赤着双足走到照空身后,贴上他后背,一双手就往那年轻僧人胯下探去,又道:“照空,你是公是母?我要同你变成一样的。”

    照空大窘,扣住那少年手腕,转身斥道:“小畜生!你既化了人身,便需谨守人间礼仪,断不可随意去摸别人的……别人的……”

    那小少年仍是用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盯着他,稍作沉思便颔首道:“明白了,我只摸照空的。”

    照空脸色愈发黑沉,恨不能将这小畜生拎到腿上狠狠抽上一顿,手指颤了几颤,终究还是默念着“无色无相,无嗔无狂”,将心头邪火压了下去,肃容道:“小畜……咳,狐狸,你如今修了人身,也当有个名字了。”

    小狐狸道:“我有名字,唤作吱吱吱吱。”

    他一通狐狸叫,照空便愈发头疼,揉搓眉心,耐心道:“狐狸名留给狐狸形,需再取个人名……你若想不出来,多想几日,却休想叫我替你取。”

    那小少年堪堪张口,就被照空堵了回去,不觉满面失望,愁苦道:“那……我便也叫照空罢。”

    照空手指收紧,怒道:“胡闹!”

    那小少年低声抽气,道:“疼。”

    照空方才醒悟,忙收了手上力道,方才察觉握着的手腕纤纤瘦瘦,如同梅枝一般,好似一折就断。

    他松了手,自柜中翻出自己前几年的旧衣旧裤替那小少年穿上,迟疑了些许,终究退让一步,低声叹道:“人间险恶,离得愈远愈好,不如就叫致远。”

    那少年笨拙扯扯僧衣的衣袖,顿时满脸灿笑道:“狐狸窝一家都姓单,那我往后便叫做单致远。照空,你叫我一声。”

    照空板起脸道:“我要做晚课,你快些回去,莫再胡闹。”

    单致远便露出恋恋不舍的表情来,拉住照空的袖子又道:“那我明日再来,照空教我捉鱼。”

    照空本待要拒绝,见那少年仰着一张脸眼巴巴瞅着他,不觉心中一软,只得道:“好。”

    那少年顿时欢天喜地,立时坚持不住变回了狐狸形,自一堆衣衫中钻出来,啾啾叫了几声,照空便拿脚轻轻将它踢出门外,“我既然答应你了,何曾反悔过?”

    那红毛狐狸方才满心欢喜,转身就跑走了。

    照空见它一路跑得没了影,这才弯腰收了那衣衫,陈旧棉布十分绵软,好似自那少年肩头滑下来一般,照空一时恍惚,不觉有些发怔。

    待得寺中做晚课的钟声响起时,这僧人方才手指一颤,将衣衫收回藤箱中,又匆忙去取经书,却不慎将一本楞严经碰到了地上。

    照空连道罪过罪过,弯腰待要将书拾捡起来,那书页摊开,几行字便清晰落入这僧人眼中: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历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历百千劫,常在缠缚。

    照空便低声笑了一笑,小心翼翼将经书合上,拂去页面浮灰,喃喃道:“原来如此,我上一世果然欠了你。”

    翌日那小狐狸依约而至,在溪边打了个滚,化作人形跳进水中,亏得是盛夏时节,溪水微温,不至令他受凉,照空却仍是皱眉道:“上来。”

    那小少年蹲在溪水中,茫然道:“你不教我捉鱼了?”

    照空自竹篓里取出衣物,才道:“光天化日,赤条条成何体统,先将裤子穿上。”

    单致远苦着脸道:“那东西束手束脚,我不爱穿。”

    照空便沉了脸色看他,那小少年最怕照空这般神色,只得磨磨蹭蹭上岸,擦干水渍,将长裤穿上了。他手指笨拙,照空便替他系紧裤腰,青色布料缠绕细瘦腰身,露出半个肚孔,胸腹隐隐有肌理起伏,假以时日,便会长得愈发健壮了。

    照空只觉喉头发干,好似有无名火在炙烤,半是恼怒,半是仓皇松了手,便挽起裤腿与长衫下摆,迈入溪中,心无杂念,一门心思教单致远捉鱼。

    这小狐狸野惯了,若以狐狸形态捉鱼自然不在话下,如今初化人身,用两只前爪捉鱼,却当真是笨手笨脚,不过一时半刻,就急得满头大汗。

    照空两手环胸,悠然道:“你若捉不到,今日就没有鱼汤喝了。”

    单致远愈发着急,那银鱼在他手下却愈发的滑不留手,一挣就没了影。他望着水中鱼影突然大喝道:“妖孽!哪里逃!”

    不待照空回神,就一个豹扑猛扑进水中,溅起几尺高的水花,将一旁目瞪口呆的和尚也淋得湿透。

    照空哭笑不得,慌忙自没膝深的水里将那小畜生捞出来,责骂道:“你这狐狸精,倒敢骂条鱼是妖孽,仔细改日被旁人捉去,剥皮吃肉,连骨头也啃得不剩。”

    单致远怀里牢牢抱着条银鱼,安然任由照空打横抱住,一身湿透,却嘻嘻笑道:“我骚得很,不好吃。照空快些煮鱼。”

    照空被他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方才又苦笑道:“你这冤孽。”

    却当真抱着那小少年回了岸边,剥了他湿漉漉的衣裤挂在树枝上晾干,再将那条银鱼煮了。

    照空七年如一日,只用那瓦罐煮汤,当初小狐狸能钻到罐子里舔汤汁,如今却钻不进去了,捧着那瓦罐急得抓耳挠腮,照空只冷眼看着,嘲讽道:“做了人也无半点长进,当真是暴殄天物。改日若叫……”

    单致远惯被他冷嘲热讽,丝毫不放在心上,眼珠一转,转身就坐到照空腿上,勾住那年轻僧人颈项,伸出舌头去舔他嘴唇。

    照空剩余的半句话,就硬生生消散在咽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那小少年却又舔舔自己嘴唇,喜道:“照空,你比鱼汤更美味。”

    照空垂目,落在那少年两瓣绯色嘴唇上,霎时间,只觉什么佛祖金身、艳阳高照、溪水潺潺、桃林茂密,全数消散得干干净净,三千世界,万丈红尘尽归空无,就只余下这赤条条坐在他怀里的小妖孽。

    犹自不知天高地厚,叫嚷着我再尝尝,直起腰身舔他唇缘,舌头划过唇缝,不知餍足汲取那僧人口中甘甜滋味。

    照空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初时只任他挑逗索求,继而低声一叹,便抬手搂住那少年赤裸细瘦的腰身与后背,低头缠绵吻他。

    单致远品尝的兴致正高,突然被那僧人反客为主,纠缠舌头,好似探寻一般细细卷吮舌面,舌尖扫过舌根时,只觉难以言明的酸软热流自舌根骤然涌现,上达灵台、下抵脐腹,整个人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他何曾尝过这等色授魂与的滋味,不禁又是好奇、又是慌张,只学着照空那缠绵动作,侧头迎合缠吻,一时亲得狠了,牙齿便重重磕在照空舌头上。

    照空吃痛,却反倒低声笑起来,贴着单致远后背的手指贴着他背骨摩挲,哑声道:“骚狐狸,就这般着急?”

    单致远舔舔那僧人舌尖渗出的些许鲜血,正待夸赞两句美味,却听他嗓音暗哑,带了些往日见所未见的神色,他觉得照空变成这样固然也好看,却难免有些许担忧,将两手贴在照空胸膛,忧虑问道:“照空,你莫非中邪了?”

    照空眼神愈发幽暗,却仍是道:“中邪了,致远救我。”

    单致远忙道:“我自然劫。

    那黄门侍郎周荣全遂跟着补充,他说得悲怆深沉,却被照空一口打断,只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周老大人如今何必再提陈年旧事。时隔十八年重寻血亲,总不是为了叙旧,所为何事,还请周老大人直言相告。”

    周荣全一怔,只得讪讪住了口,朝明觉大师看去。

    明觉大师又宣了声佛号,方才道:“照空,狐首青丘,越鸟朝南,你自何处来的,如今到回去的时候了。”

    单致远方才回了后山,便被长老一声怒吼骇得险些闪了腰,才要逃回自己洞里,却发现前后左右的退路俱被长老率领的狐子狐孙堵住了,只得晃晃尾巴,讨好讪笑道:“长老!您老辛苦了,若要见我,叫小的们来唤一声便是,何必劳动您老人家大驾亲自光临……”

    那毛色都褪成灰白的老狐狸吹胡子瞪眼,一爪子抽在红毛狐狸脑袋上,怒道:“少来装蒜,我且问你,莫非又去前山找和尚玩耍去了?”

    单致远便不觉忆起他同照空在溪边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来,顿时三分羞赧七分喜悦,扭扭捏捏,通身好似有火烧——好在他毛色本就火红,倒是看不出异样。

    他只得再讪笑道:“……我在溪边捉鱼吃罢了。”

    话音未落,单致远左手边的一只灰毛小狐狸便急不可耐扑到他面前,又蹦又叫嚷道:“鱼呢!鱼呢鱼呢!鱼呢鱼呢鱼呢!”

    单致远咳嗽一声道:“今日运气不好……只捉了一条鱼……我自己吃掉了。”

    那小灰毛狐狸顿时坐在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慌得旁边半大狐狸、中狐狸连番上前哄它。

    单致远只得道:“改日若再捉到了……哥哥必不吃了,给你带回来!”

    那小灰毛狐狸却一味哇哇大哭,愁得单致远团团转,长老见他愁得毛都快掉了一层,方才道:“罢了,莫再吵闹。明日黑风谷的客人来了,小的们须得好生招待,若能讨了姑娘们欢心,娶一个回来便再好不过。”

    单致远一怔,面上只是乖乖答应,心中却暗忖:“我如今也到娶媳妇的年纪了,若能娶了那和尚便再好不过。明日且去探探他口风,若是可成,却不知要准备多少聘礼?”

    他应付完长老,缩回狐狸洞里,一时嘿嘿傻笑,一时愁眉苦脸,一时又浮想联翩,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方才睡去。

    到了翌日,他却被长老紧盯,押送到了接待黑风谷另一群狐狸客人的宴席上。单致远只得强作笑颜,却是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这一场宴会一口气便持续了三日,眼看着再持续个三五日也绰绰有余,单致远更是急得百爪挠心,好容易才寻了个空隙逃出来,也不化人身,撒开四腿就朝前山跑去。

    才抵达桃花林,那红毛狐狸突然停下脚步,往空中嗅了一嗅,便嗅到自寺庙方向传来极为浓烈的烧焦木头与血肉味道。

    那红毛狐狸奇道:“三日不见,宝掌寺的和尚俱都转性,竟学会烤肉吃了!也不知照空给我留了多少,但愿他莫要等急了。”

    单致远心头雀跃欢欣,便愈发跑得快了,穿过密集的灌木丛后,宝掌寺便在树木之间显出了焦黑崩塌的墙壁。

    那狐狸惊得险些一头撞在树上,急忙放缓脚步,小跑出了树林,在距离宝掌寺尚有数尺的距离外踟蹰打转。

    整座寺庙墙壁塌大半,寺门烧成了焦炭,如今仍然冒着火星,几具尸首横七竖八躺在寺门内外,伤口俱在要害之处,极深极阔,血却已流尽烧焦,死得再无半点动静。

    狐狸窝同狐狸窝之间亦有争斗,故而单致远不由惊道:“莫非是隔壁山的寺庙来争地盘了?照空!照空!”

    那狐狸越过塌了一半的墙壁翻进寺中,方才发现寺中比寺外愈加混乱,处处都是尸首,血流遍地,就连平日里僧人最为崇敬的大雄宝殿也被烧了,四处仍有小簇火焰哔哔啵啵烧得起劲,木柱坍塌,经书木鱼散落满地。

    那狐狸仔细嗅了嗅,将尸首一一翻看过,那些尸首有些穿着盔甲,有些穿着黑色劲装,也有些是光头的和尚,幸而并无照空在内。

    随即一路飞窜到后院,照空的卧房自然也毁了,同照空一道睡过的简陋床铺,如今却也被淹没在残垣瓦砾中。

    单致远不及心疼,忽然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靠近过来,便急忙躲在烧焦倾倒的柱子后头,小心朝外张望。

    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人闯入,在庙中四处翻找,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立在中间,翻了一阵,有个部下上前道:“大人,有几具年纪相近的尸首烧毁了面容,不能确认,其余尸首中并无其人。”

    那大人皱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将尸首运下山,寻个仵作验尸。赵大张四,你们各自带人马去后山搜。下山道路早被大军堵截,那人若是活着,定然还藏在山中,如若寻不到……给我烧山。”

    单致远听闻烧山二字,顿时大惊,也顾不得继续寻找照空,转身便窜出寺庙。

    那群黑衣人听见动静立时张弓就射,几只羽箭带着强劲力道呼啸而来,有一支正正扎穿后腿。那狐狸哀鸣一声,却逃得愈发快了,眨眼便窜入了林中。

    便有同僚赞那射手好准的眼力,那射手放下弓,却叹道:“可惜仍是让那畜生逃了。”

    “不过是只野狐狸罢了。”首领道,“正事要紧。”众人遂神色一凛,急忙各自领命行事去了。

    单致远只觉伤腿疼得火烧火燎,心中愈发焦急,喃喃念道:“照空,照空,你去哪里了?”他转念一想,宝掌寺大败,幸存的僧人必然是四散逃开避难去了。

    他又忆起那首领大人说要烧山,心知兹事体大,遂强忍疼痛,一口气跑回了后山峡谷之中。

    白云山同黑风谷两窝狐狸仍在欢宴,也无暇顾及一只满身沾了炭灰,还带着一支白羽箭的狐狸闯进来。唯有长老见到,骇得也不骂他了,连同几只母狐狸将单致远拖进山洞中,急忙救治。

    单致远痛得神思恍惚,一头棕毛狐狸化了人形,握住箭杆猛地拔出来,他激痛难当,惨叫得好似半个山头都能听见,反倒清醒过来,吱吱嗷嗷一通乱叫,将满洞狐狸吓得呆了一阵。

    长老亦是皱眉道:“休要胡言乱语,宝掌寺乃是数百年的古寺,我曾曾曾曾祖父在世时就见过了,什么人胆敢烧寺烧山?”

    单致远急道:“宝掌寺烧没烧,一看便知,我骗你作甚!”

    长老心道也是,这红毛狐狸固然蠢,却也不至于蠢到这等地步。

    为单致远疗伤的母狐狸却突然惊叫了一声,众狐狸朝她所指处看去,白羽箭头倒勾,拔出来时将皮肉扯得一片血肉模糊,留下偌大个血洞,此时流出来的鲜血却是黑的。

    长老的神色便愈发严峻,若是寻常猎人,为保证猎物皮毛完整卖个好价钱,断不会用这种箭头,也断不会用这等霸道毒药,白白浪费了一身狐狸肉。

    他便命令几头青年狐狸去采集疗伤解毒的药草,随后亲自前往宝掌寺查探去了。

    单致远昏昏沉沉,却总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毒性却极难一口气解除,故而他整日里只能趴在山洞中,动一动就要用尽全力。伤口又痛,中毒又深,单致远便愈发挂念起照空来,喃喃念道:“照空、照空,如今你却不在,为何你却不在?”

    他一时伤心,泪珠便吧嗒吧嗒自狐狸眼中滚落下来。

    然而便是念一念那名字,想一想那僧人或温和微笑、或皱眉斥责的神色,仿佛也叫伤口好受了许多。

    只愿他当真……逃了出去。

    过了两日,长老便将烧山的消息遍传给白云山的飞禽走兽鱼虫,满山上下的生灵活物,便俱都着手准备,陆陆续续逃离白云山。

    天灾人祸,背井离乡,人固然伤情,这些畜生却也同样眷恋故土,离去时频频回首,泪洒离途,顿时满山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众狐狸也收拾好行李,随同一些鸟兽共同上路,单致远虽然挣扎道:“我不走,我要先去寻照空。”却连动也动不了。好在狐狸们寻来些藤蔓树枝,编了个移动的垫子将他放在上头,咬住藤蔓,轮流拖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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