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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鬼谷卷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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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尔泰几人已进入山隙,一手提灯, 一手牵马, 踩着湿滑的苔藓, 走得十分困难。

    前面越来越亮了, 路也越来越宽, 终于豁然开朗,此时落日绚丽,看得清清楚楚,当真置身一个巨大的山谷中。

    刚刚进谷,人人信心百倍, 觉得是柳暗花明了,尽情地纵马奔驰,都是欢欢喜喜的,可哈元生忽然一勒马, 脸色难看起来:“大人——”

    地上有几堆骸骨。

    哈元生跳下马细检查过:“奇了,这些尸骨还都完整, 看骨质, 也不像什么老弱病残,怎么好端端就死在这里?一定有古怪, 大人万万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等候吧。”

    鄂尔泰却没有下马的意思。

    哈元生担心的:“再往前, 只怕想原路返回都难了。”

    “既然来了, 怎能走回头路, 驾!”

    哈元生只好催马跟上:“那末将等尽快找出口, 天就要黑了。”

    放马谷中,才知这个山谷之大、之复杂,每每以为找到出路,才发觉又进入了另一个山谷。更让人忧心的是,沿路又发现了不少尸骨——山谷的入口如此狭窄阴森,肯冒险进来的人,一定是有所图谋,多半是在附近寻找贡翠的。这些尸骨也是完完整整,不像生前与人或是野兽厮杀过,这让人不禁联想,难道,他们都是生生被困死在里面吗?众人逐渐再也笑不出了。

    天已然全黑了。

    山四围此起彼伏都是野兽的怪啸,哈元生建议在此过夜,明日继续寻路,命马忠向大理放出第二只信鸽。

    清晨百鸟齐鸣,众人酣睡一夜,重都打起精神来,没什么心思看谷中景致,稍事整顿又匆匆上路。转眼又是一整天,到得天黑前,哈元生已有些焦虑,走到鄂尔泰身边:“大人,末将觉得,有些不对。大家都是擅骑之人,赶了一日仍没出谷,这谷能有多大?依末将看,这几座峰该就是山谷的边缘,明明一目了然,却偏偏转不出去。”

    大家也纷纷凑过来:“难道,遇到了鬼打墙!”

    哈元生叱道:“胡说八道,你们身在行伍,竟信这些邪门歪道?”

    众人都不敢再言。猫头鹰突然发出几声怪叫,夜色之中,人人脊背发寒,都草草收拾了睡下。

    第三日一早起身,众人收拾鞍马。马有灵性,虽是谷中水草丰茂饲料充足,但仿佛知道当下的窘况,无精打采的。

    慢慢行来,正好细看这谷中布局。哈元生道:“大人留意没有,这些卷柏?”

    鄂尔泰一点头。

    哈元生又说:“似乎每到山谷转折的地方,就有这种卷柏丛。也许,这个山谷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只是我们在原地打转。”

    刘全提马跟上来:“走了这么久,属下也曾留意过,每处的卷柏丛都不一样,我们该没走回头路啊。”

    马忠道:“难不成他们会动?我们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变,迷惑我们。”

    哈元生喝道:“又胡说八道。”

    刘全道,“想要知道,一试就知,待末将点火烧焦一小片,做个标记。”

    哈元生还来不及阻止,他便跳下马,走到一株卷柏旁边,打开火折子,对准一根枝条——

    可耸人之事就在这一刻发生了,那枝条遇火迅速收缩,整株卷柏蜷在一起,竟朝一边滚去。

    众人张口结舌。

    刘全更是惊骇万分,拿着火折又逼去,那卷柏竟然又躲开。

    跟随的杂役胆小,惊喊出来:“鬼呀!真有鬼!”

    鄂尔泰一提缰绳近前,哈元生忙道:“大人小心。”

    鄂尔泰仔细看了看:“这种卷柏,在书中见过,本生长在戈壁上,根须虚植土中,遇旱而走,遇水而停,物之本性,并不是鬼怪。”

    “将这么多长在戈壁上的卷柏移植到这里,这得多劳师动众?”

    鄂尔泰道:“只怕不止如此。”

    众人皆未动,仿佛心有灵犀,都屏住呼吸。谷中很静。过了一会儿,哈元生道:“似乎有水流动的声音,可是这远近又没有山泉山涧。”

    鄂尔泰道:“到高处,看得清楚些。”

    大家都跟上,经过卷柏丛,沿着一处平缓的山坡,直跑到高处。

    从上往下,看得清清楚楚。不多一时,整片卷柏丛竟向东南移动,与本在那里的混成一片又分开,变了阵型。

    哈元生惊道:“这……这……”

    鄂尔泰道:“此物既能识水、旱,其变换当和这地下流水的分布有关。”

    “对,的确像,末将刚才听到的水声,难道是地下流水?”

    “再看一看。”

    四面八方,都有卷柏丛,不多一时,枝条摇晃,又是一变。

    鄂尔泰问哈元生:“你觉得像什么?”

    “像……八卦阵?”

    鄂尔泰一点头。

    哈元生惊叹:“引山中之水在地下布阵,再种上这么多卷柏,真是煞费苦心。好险,若不是大人识破机关,我们就这么绕下去,不用什么妖魔鬼怪,干粮一尽,只能生生困死在这里。”

    鄂尔泰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变化的卷柏丛,眉头渐渐皱起来。

    哈元生也放眼望去,他兵法战策通熟,看了一会儿,竟是冷汗涔涔:“这,这是有多少种变化?”

    九宫八卦,变化无穷。不过,现在布阵的并非是人,而是卷柏丛,虽能变,却不能随机应变,威力有限。

    千总韩勇年道:“八卦阵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欲要脱身,当从生门入,休门出,再从开门入。”

    话虽如此,可天下哪个阵布得方方正正按照八方方位,让人一眼寻出八门轻易破解?越高明的阵,就越会遮掩,尽可能藏起八门,所谓的,神机鬼藏。

    众武将都是熟知兵法的:“天下的八卦阵各不相同,眼下这个谷,奇形怪状,要找休门谈何容易?”

    把总高崎道:“不就是树么?干脆放把火烧个干净!”

    哈元生瞪他一眼:“云南是毒瘴之地,你知道这卷柏无毒?万一有毒,一旦烧了起来,毒烟就能致命!”

    众人都看向鄂尔泰,可鄂尔泰仍只看着山谷。

    “大人——”哈元生道,“末将等请大人示下。”

    “大人——”哈元生又道。

    鄂尔泰却问道:“干粮和水,能支撑过夜么?”

    伙夫答道:“能。”

    “天要黑了,明天再找出路。”

    从鄂尔泰沉郁却不惊惶的眼神中,哈元生心里隐隐觉得,当有解困之法,他问是否能坚持过夜,是不是,在等着什么……

    第二日一早,哈元生来到鄂尔泰身旁,只见他虽双眼闭着,却是靠坐在树下的,知道他已醒:“大人——”

    这样接二连三催促,实乃硬着头皮:“已经第四天了,放出的信鸽没有一只回来,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良种,本该万无一失,除非途中遇到阻碍,如果张大人他们根本没有收到我们的消息,肯定忧心如焚。”

    鄂尔泰的眉头动了动,张开眼。

    所有人都齐声道:“大人——”

    想等的,等不来,却不得不走了。

    鄂尔泰骑上马,催马到半坡上,所有人都紧随其后。

    鄂尔泰抬头看太阳的方向,辨认着方位,又掏出洋怀表来看时辰,道:“好在这个时辰,八门俱现,若非如此,未必能够冲出,这个阵的破绽,正在亥水之位。”用马鞭一指,“生门。”马鞭略转,“休门”又一转,“开门。”

    众人看得呆呆的,半饷,有人悟出些门道,有人仍是不解。看懂了的大喜过望:“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闯阵!”

    鄂尔泰道:“九宫八卦变化多端,不单要看方位,还要看天时,一个时辰就是一局,现在是寅时七刻,也就是还有一刻,格局就会变化,到时还能不能八门俱全,就不好说了。”

    大家领悟,下一次八门俱全的时候,不知是要几个时辰,甚至几天之后了,眼下冲阵只有这一个机会了,想到此无不精神抖擞,勒紧了缰绳。

    鄂尔泰道:“不知这卷柏是否有毒,千万不要被它刮碰到,只有一刻钟时间,一定要跟紧。”

    话音落在众人耳中,凌九天一冲二出,所有人俱各奋力催马。

    山腰之上,秦健举起千里眼:“这……这怎么可能?”

    陶驭风也拿起千里眼,脸色一沉。

    谷中马队已成一线,快如闪电。八卦水火风雷,只在变化须臾间,头马至关重要。凌九天飞一般穿梭在一丛丛卷柏中,若非马通人性,待得主人挥鞭相向才回应,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的。而此时,人、马仿佛已融为一体。

    秦健吃惊道:“一个文官,骑术竟然这么精湛!”

    丛丛卷柏遮蔽后,是一个巨大石洞,斑驳的阳光照进来,那是谷外的长天高日。

    终于冲了出来!

    陶驭风放下千里眼,脸上笼着一层霜:“戊土破亥水。”咬着牙,“今日是我亲眼所见,这个畜生,半点也没有冤枉他!”

    望着谷外绵延起伏的高山,众人都高声欢呼起来。

    哈元生这时方知,鄂尔泰竟如此精通兵法,而当日乌蒙大战之前,他只字不提行兵布阵,看来在他心中,禄鼎坤之流根本不值得为之劳心。

    大家都纷纷道:“什么鬼谷,什么八卦阵,还不是破得轻而易举?”

    哈元生到十分清醒:“卷柏丛的变化方位是一早固定的,可若是人呢?若是骑兵呢?见到我们冲阵,不会见招拆招么!”

    这样一说,高兴的声音渐渐淡却。大家喂马的喂马,整装的整装。

    哈元生来到鄂尔泰身边:“好在,有大人在,我想,任他千变万化,大人也能瞬息应变。”

    鄂尔泰却一直没有展颜,摇了摇头:“不是瞬息应变。这个阵,我曾见过。”

    接连几天的雨,天气凉爽了些,可张允随却仍觉得烦热难当,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不停摇着凉扇,口中念叨:“但能心静即身凉,但能心静即身凉……”

    外面高喝一声:“大人——”

    张允随满心欢喜,快步走出来:“怎么?有信鸽到了?”

    差役摇摇头:“是总督府来人了,询问鄂大人可有消息,何时回来。”

    “一日三催,唉!”张允随没办法,整顿衣帽,随差役去了花厅。待得送走来人,日已西堕,张允随只感疲惫不堪,唤来差役:“可有信鸽?”

    “回大人,若有信鸽到,小的怎敢耽搁。”

    “四天了,整整四天,没有一点消息,究竟是到哪里去了……”张允随忽然想起来,“王贵还没回来?”

    “也没呢。”

    “怎么回事?一早晨不到,中午也该到了啊!”

    “大人,大人——”又一个差役飞奔着进来,“王贵回来了。”

    张允随心头一喜,“总算是到了。”快步迎出去。

    可门外只站着王贵一人,垂头丧气的。

    张允随左右看看,问道:“鄂公子呢?”

    王贵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恕罪,小少爷他……他……”

    张允随怒道:“他怎么了?你快说啊!”

    “他不见了。”

    “什么?!”

    “小的去章嘉府上接小少爷,接到了就紧忙着赶回来。鄂公子心急,路上也不让停,到了城外,实在太累了,又渴又饿,就找了家小店打个尖儿,谁知道刚坐下,就来了几个衙役,咋咋呼呼的,说新巡抚鄂大人去普洱茶山巡视,被困在五兵谷了,好几日音讯皆无,生死未卜……”

    “慢着!”张允随打断他。此事十分机密,怎么泄露出去的?连杨名时也不知道鄂尔泰究竟去了哪里,还有,明明去的是贡山,就是被困也是困在鬼谷中,怎么一变就成了普洱茶山五兵谷了呢?

    张允随问道:“哪来的衙役?”

    “小的也看不出是哪个衙门的。他们还说,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不和,决不会派人营救,巡抚大人多半是遇害了。小少爷听到这个还了得?非要立即就去茶山。小的好说歹说劝住了,哄他先到客房歇一歇,然后去找那个衙役,想着大家都在公门好说话,打听个清楚。那几个人倒是挺客气,还请小的哥儿几个喝酒,小的怕喝酒误事,就只喝了水,可是谁知道,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那伙衙役不见了,小少爷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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