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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蓬山此去(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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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订阅v章比例超过50%,或6小时后自动解锁。  一曲终了,天心月圆, 流光照人。

    云秀回味良久,才道, “真好听, 这是什么曲子?”

    十四郎想了想,道, “是凤凰曲。”

    云秀笑道, “这可不是《凤凰曲》。”凤凰曲是仙侣曲——萧史弄玉吹着彩箫双双乘龙驾凤而去。天降绿云相迎, 影灭云散之后,遗声落秦。多么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不是这么形单影只、思念而不得相见的如慕如诉的曲风。

    “阿……”他停顿了片刻,才道,“阿娘说,这管箫能引来凤凰, 所以叫凤凰曲。”

    原来是这个凤凰曲啊。

    云秀问,“有没有曲谱?”

    十四郎顿了顿, 道,“我只听阿娘是这么吹的 。”

    只是听过就能吹奏出来, 这孩子的天赋也令人赞叹。云秀只奇怪她阿娘既然会吹,知道他在练习,为何不把曲谱记录下来?这曲子亦足以传世, 可她似乎还不曾听旁人演奏过。

    正想着, 她看十四郎垂着眸子、面如止水的模样, 忽觉得这孩子衣着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又还在年节里,按说大人该将他打扮得更鲜亮些。可除了借给她穿的这身披风,他却是一身素净的衣装。而这么冷的天,他却把披风脱去了,一个人在冷风里吹箫。

    云秀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却不大清晰。

    她便不继续追问下去,只道,“这曲子很好。就是太悠长寂寞了些,需得细细品味才好。你阿爹做寿,想必许多人来祝贺,是极热闹繁忙的场合,未必能静下心来听你吹箫。”

    他却似乎不为所动……也或者是根本早就想到这一节了,已另有打算,只道,“嗯。”

    云秀忽就觉着对话难以为继了。

    她冷落别人多,体贴别人少。为碰触不到旁人晦涩的心情而感到无措,似乎还是头一次。

    想了想,便道,“你和我说一说这管能引来凤凰的竹箫吧。”

    十四郎大约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便也抛开心事,配合道,“你要不要看一看?”

    云秀点头,他便把箫管递过来。

    那箫管比看上去的要沉些,玉石一般的触感。大约是他才吹奏过的缘故,入手并不觉着冷。那管壁乍看是古铜色的,云秀本以为是桐漆的颜色,细看才知是竹管上自带的细细斑纹。她不懂箫,也看不出好坏,只觉得匀挺优美。又瞧见管头上有雕字,细细辨认,果然是“引凤”二字。

    云秀笑问道,“真能引来凤凰吗?”

    十四郎一顿,道,“凤凰倒是还没有引来。”他便看着云秀——小仙女却引来了一只。

    又道,“阿娘说这是仙人遗留的宝物,只要我是有缘人,早晚会引来真凤凰的吧。”

    这一次云秀终于听到了关键词,“仙人?”

    “嗯。”十四郎信誓旦旦,“是罗公远仙师留下的。”

    云秀有些懵,没料到书上的人冷不丁就冒出来了,忙问,“你认得他吗?”

    十四郎似乎有些在意,“你在找他?”

    云秀点头如啄米——虽然刚才没在找,但现在开始找了!

    十四郎似乎又流露出些落寞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答道,“她们都说,仙师当年护送天子幸蜀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我生得晚,并无缘相见。”又道,“这箫是父亲赐给阿娘,阿娘又传给我的。”顿了顿,又补充,“父亲也没见过他,曾祖才见过。但曾祖也已仙逝多年了。”

    虽然都数到曾祖那一辈了,但这年头的人生孩子早,其实才不过六七十年而已。当事人都还有尚在人世的。他说曾祖父见过,恐怕是真的。

    云秀满怀希望——既然罗公远真的存在,那韦皇后那位蓝颜知己,似乎是叫做李邺侯的,应该也是真有其人。

    她所读过的稗官野史,恐怕都由来有据。

    云秀依稀记着书上说那位李邺侯在韦皇后登上后位之后不久,便跑到衡山修道去了。

    穿过来十年,她总算找到一条靠谱的线索了!

    不过,就她目前的状况——十岁,还是个小女娃,空间里又不能睡觉——想出这么远的门还是相当困难的。

    ……等下,系统这次给她开的这扇门,不就能跨越空间,日行千里,还能有来有回吗?

    云秀骤然觉得,天都晴了。

    但首先,她得先回去试一下这扇门能不能反复利用,能不能帮她通向其他地点。

    已是月上中天,时候不早了。

    云秀便对十四郎道,“我得回去了。”

    十四郎却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并未感到意外。只难免失望,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你还会再来吗?”他终于问道。

    她这次出现在他面前本身就是意外。如果那扇门只能通往此地,云秀当然还会来同他相见——柳家实在是太无趣了,能换个地方透透气也是好的。但若那扇门失效了,云秀觉着,她应该不会为了来见他,而专门耗费心思寻找此地。

    所以何必要做此承诺,给他虚幻的期待?

    她便说,“我也不知道。”

    她脱下披风还给他,十四郎却不接,只道,“你穿着吧。天上想必四季如春,用不上这些御寒的物品……如此,这算不算是人间有而天上无的东西?”

    云秀明明还在兴头上,可看到他难过却要微笑的模样,心里竟觉着愧疚起来。

    她斟酌着,不知该说算还是不算。

    十四郎道,“人间冬日十分寒冷,你若再来,就又能用上了。那时再还我吧。”

    如果云秀真的是仙女,一定会答应下来。但她不是。

    她到底还是硬把披风还回去了,道,“我若拿着,便回不去了。”

    十四郎的目光倏然便明亮起来,他只望着她。

    云秀道,“凡心和俗物最是沉重,若贪恋人世繁华,便要受到羁绊束缚,再难飞升了。所以我们仙女落凡,都不拿人间的财物。如此才能来去自如。”

    ——她说这话,也就等于告诉他她薄情寡性,并不打算将他放在心上。

    但意外的,他竟是个十分务实的孩子,并未因此就觉着受伤。反而问她,“那若拿了呢?”

    若是拿了人家的财物,那就是贪财了呗。贪财之人,当然就没那么纯粹的修道之心。

    云秀想了想,答道,“那应该就是思凡了,想必也就没那么想回天上了。”

    十四郎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他听懂了——她还没思凡呢。

    他最后一次尝试,“真的不去看一看长安灯会吗?我们凡人虽心有牵挂,却并非沉重不堪,也能做出许多好东西……你看,就算你听惯了天籁之音,但听到我吹奏的凤凰曲,是不是也会觉着很好听?”

    云秀道,“……我真的得回去了。”

    “凡间还有很多美食呢。光今晚的点心就有蜜饯葡萄、芝麻软糖、翠玉豆糕、金丝白玉卷……”他见云秀似有所动,忙继续报菜名,“还有翡翠虾环、花篮鲑鱼、松仁鹿筋、什锦鸭脖、栗子烧鸡、南山羊炙、天池鱼脍……”

    云秀被他说的口水直流,心想他这挽留之心也太诚恳了,简直都让人不知该怎么拒绝才好。

    她赶紧打断他,问道,“你若真把我留下来,准备让我住在哪里呀?我在人间可是身无分文。”

    十四郎愣了一愣,忙问,“你愿意留下来?”

    云秀觉着,他若真能这么大鱼大肉的喂养她,留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在哪里长大不是长大呀?她四叔四婶也不必再为了她去受郑氏的气了。

    云秀道,“若你肯养我……嗯。”

    “仙女很难养吗?”

    云秀道,“不难不难,能吃饱穿暖便好。而且我吃的并不多,一日三餐,管饱就行。衣服也不必很轻暖昂贵,一季两身,够穿就行。住处也不必很大,有一间屋、一张床,能容身即可。等我长大了,还能纺纺纱、织织布,自己养活自己。但在长安买房子的钱可能一时攒不够,所以住处大概要麻烦你很久。所以,你要养我吗?”

    十四郎没有立刻作答。

    云秀能看得出,他在认真思考若她真留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他能不能养活得了她。

    她其实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这个时代的规矩对小孩子究竟有多大的恶意,她可是深有体会。

    他并没有继续在她面前掩藏情绪,云秀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终于也意识到了。

    她没有再多问,只默默的再度将披风递还给他。

    他垂着头,头一次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沮丧时该有的模样。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明光一泛,几乎让云秀怀疑他要哭了。

    ——当然是没有哭的。

    至少在自知和自控上,他有远超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能力。

    他终于伸手接过了披风。

    云秀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道,“如果能找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所以别难过了。”

    他只抱着披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大概自尊很受伤吧。

    但他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而不是先把她留下来再说,可见果然是个会为旁人着想的好孩子。

    云秀便回到那棵梅花树前。

    那梅花树上果然也有一枚六重花印。虽然通道就在哪里,但没有门的掩护,云秀还是觉着有些别扭。

    她把手按在六重花印上,推了一下,没推开,再用力,还是推不开。

    片刻后她总算意识到了原因所在,于是回头望向十四郎——他果然正看着她。

    有人看着时就进不去空间,这规则还在起作用……云秀不由腹诽,真这么管用的话,怎么她出来时就让人瞧见了呢?

    云秀叹了口气,认命的回过身去——她本来还打算留个背影潇洒而去,给今晚留个意味深长的结尾呢。

    正要说话,却是十四郎先开口了。

    “我还没办法让你过得很自在,”他说,“但等我长大些,一定能做到。”

    他竟还在介怀这件事。

    云秀只好应道,“嗯……”

    他说,“所以,你还会再回来的吧?”

    云秀心想,等他长大了,她应该也就不需要人来养了。但对上这少年的眼眸,却又觉着,就算不需要好像也不一定要拒绝啊——说不定他日后也想修仙呢,那他们刚好可以作个伴儿。

    她便道,“嗯,能回来一定回来看你的,但提前说好,只是来一趟,可不是要住下来。”

    ——她依旧不喜欢背负承诺。

    “嗯。”十四郎却并不介怀,他只笑道,“我会想办法让你想要住下来的。”

    红梅如霞,月华如练,那笑容却犹有过之。云秀愣了片刻,莫名觉得心口似乎跳了一下。

    她说,“你闭上眼睛。”

    十四郎疑惑不解。

    云秀便直言相告,“你看着我,我走不了。”

    他讶异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弯了眼睛笑起来。一时他只恶作剧般笑望着他,目光瞬也不瞬,偏偏要故意欺负她。

    一阵风来,落花四散。

    有飞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终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待他再睁开时,那花瓣尚未落地,花前独立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空气中只残余一抹清淡的冷香。

    他绕到梅花树后,终于确信她是真的走的。

    他茫然站立了一会儿,忽的瞧见花枝上勾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花钿。当是她自树上下来时,不留神遗落的。

    他踮了脚,小心的将那枚花钿解下来,收进了荷包里。

    但是令狐家那位十七哥,云秀就又太熟了些。

    这位十七哥乳名一个“鲤”字,是郑国公令狐晋的幼子,也是她二姨唯一的儿子——是的,郑国夫人令狐韩氏,她也是给人当续弦的——因是老来子,他在家中受尽宠爱。旁家底蕴所限,再宠儿子也有个尽头。他家却富贵滔天,只除了天子屁股下那把龙椅弄不到,其余的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等下,不止龙椅,还有一样东西求不到。

    ——体质。

    他胎里带来的宿疾,身体太弱了。求了多少名医方士,吃了多少仙丹妙药,总不见好。

    只要天稍冷稍热些,他都要犯咳疾,飘花飞絮的时候更不得了。因此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旁人踏青郊游、访友聚会,他却得捂在屋子里养病。一个忍不住稍出去吹吹风,回头就得喝上十天半个月的药。

    可想而知,每到春天,他的脾气就不大好。

    ——整块儿玉雕的瓶子,说摔就摔了。前朝名家的字画,说撕就撕了。几尺高的红珊瑚,拿玉如意敲得粉碎——自己病中没力气撬,便让丫鬟敲。敢留下比铜钱还大的碎片,谁留下的谁吃了它……

    ……云秀简直就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熊孩子。

    倒霉的是,只迁怒自家的丫鬟他还不算完。也不知云秀怎么得罪了他,每到他养病的时候,就会央求他阿娘,“要见柳妹妹!”

    令狐韩氏对云秀确实是好的,但比起她那个宝贝儿子,多少就差了一筹。

    于是每年春天,云秀都会被她二姨接到郑国公府上去小住。

    郑国公府当然是好的——只怕皇宫也没那么精美秀丽,吃穿用度也比在家中甘美精致十倍不止。

    但药罐子小表哥,实在是很难伺候啊。

    云秀去看他,他陷在棉被里,脸因为咳嗽多了,艳得跟桃花似的,眸子且湿润清黑,眼尾还带一抹红。似怒似委屈的说,“我不让阿娘接你,你都不知道来!”

    云秀都不知道到底他是哥哥,还是自己是哥哥——虽说两人只相差几个月而已,但每次云秀都觉着自己大他好几年似的。

    只好哄他,“别生气了,我不是来看你了吗?”

    他就哼哼唧唧的。

    但你要觉着他只是委屈抱怨,不算害人,那就错了。

    他会怂恿云秀说,“你折一枝花拿进来我看,我养病,今年花开都还没见着。”

    最初的时候,云秀不知道他的病根在这里,心想这个简单。应一声,“好啊,你等着。”

    他还不忘叮嘱她,“别让旁人看见,我阿娘惜花,都不许人乱折。”

    云秀记下了。

    便出门去,为他挑一枝最好的桃花,避开人,扛进屋里来。

    ……

    那年,她以为他会咳嗽到憋死。

    莫名其妙就背上害他发病的锅,云秀整个人都是懵的。

    待听令狐韩氏解释完之后,总算明白了原委。心想,他应该只是侥幸,只是真的想看花了。他好像有些可怜哎……

    于是云秀愧疚的在春暖花开的大好时光,每天陪着他捂在屋子里,捂了一整个花期。

    她还做足以乱真的绢花给他,调桃花香、杏花儿香、丁香花香……还做了一整面墙那么大的素白绣屏,踩在小杌子上画“春江花月图”给他看——就此加入了令狐家“讨小公子欢心,帮小公子看花”的前赴后继的大军之中。

    结果她做什么他都不高兴,都觉着她是在故意炫耀她见过这样的风景。

    云秀那会儿还小,大概才不到七岁,实在是很天真无邪。为了安慰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可怜的小哥哥——当然也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云秀简直绞尽了脑汁。

    终于,在暮春将尽的那个夜晚,她在空间里揭出了比最薄的蝉翼纱还薄的透纱。便请郑国公府上下人搭好架子,把庭中最后一棵未落尽的桃花树,整个儿的罩了起来。

    而后在树下点了灯笼——因光从里边透出来,那薄纱更是透得几乎察觉不到了。

    再然后,她领着他从屋里出来,请他赏花。

    你以为这个小祖宗该满意了?

    并没有。

    他静默的看了半天,在云秀以为他是被平生头一次赏春所见的美景感动了时——在她看来他是应该感动的,因为就她所见所闻,郑国公府上为了小公子能看一眼桃花,真是劳民伤财不惜代价,做出了无数努力和牺牲啊!在历经了漫长的折磨之后终于达成目标,在场的仆役丫鬟们没一个不快哭出来了的。

    但令狐小公子他说,“花儿都快落光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秀: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我不跟他计较不跟他计较不跟他计较……

    无论如何,这一年云秀成功的完成了副本,从郑国公府皆大欢喜——就算不是“皆大”也只有小表哥不太欢喜——的离开了。

    结果第二年,郑国公府上又来接她了!

    所幸这一次,是连云岚一起接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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