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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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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赶紧上前一步,机灵地赔笑:“昙司空,这佛铃王使君已经买下了。要不您看看别的?”

    王嘉也道:“昙司空,这个我已经要下了。还请给个方便。”

    昙醒之不理会王嘉,只是径直走到檀木架子下,一伸手摘下佛铃,挑衅一般地看着掌柜:“他不是还没付钱么。买卖交易,公平为先。”

    昙醒之身后跟着个白衣少年,如果阿狸没记错的话,大概叫作昙喜。

    昙喜上前掏出钱袋放在桌上,沉甸甸的样子,看来足够买十个这样的佛铃了。

    掌柜的头冒冷汗,无论是王嘉,还是昙醒之,都不是他得罪起的人。且不说两人的官位,他们一个身后是整个琅琊王氏,一个是当今陛下的宠臣。都是一跺脚,江山摇三摇的主儿,他哪里敢武逆。

    掌柜的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只能后悔自己偏偏今日把这佛铃挂了出来。

    “昙司空,君子不夺人之美。”王嘉依然是一脸平静,可语气业已不是方才那般和缓。

    他虽看着安静,唇红齿白的,比女子还标致,可终究不是任人揉搓的主儿。

    他是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又怎会是个性子软糯的。

    而昙醒之呢,更是个外表艳妩,内心极为凶悍的人物。阿狸认识他十年,摸清了他的脾气秉性,他寒门出身,少年高位,气量极狭,奸滑胜妖。

    “王使君,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穿红色其实一点都不配。”昙醒之笑嗔戏昵,可谁都看得出来他眼底的冰凉。

    “我喜欢。”王嘉道。

    坐到一旁小榻上,昙醒之视线微微上扬,刚好看得见王嘉由于愠怒而略略泛红的脖颈。他左手在侧案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圈儿,右手则托着腮,身子前倾,不紧不慢地问:“即使不相配?”

    “即使不相配。”王嘉答道。

    “你还真是可怜,”昙醒之怜悯一笑,转头对昙喜道,“既然咱们王使君这么喜欢红色,明日把我那几箱子旧衣服都送到王使君府上去。”

    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但其实男子更是不能得罪。有些男子比女子更能忍,更心毒,你得罪他一次,他就想着法的,百倍千倍地报复你,折磨你,践踏你。

    这种男子可称之为小男子。

    很巧,昙醒之就是这种不能得罪的小男子。

    而这两人的症结,阿狸觉得便是司马妩了。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大概就是他们这样了。

    可昙醒之的态度实在不好,阿狸看不下去,她走上前,俯视榻上的红衣男人:“阿胡,你对我什么态度,我都可以让你。但你不该这样同灿若说话,他没欠你什么。站起来,同灿若道歉。”

    “谁愿你让着我了!”本是一脸戏谑的昙醒之忽地一跃而起,如丝的魅眼,恣意的风流,眨眼间化成层层怒意。

    阿胡是昙醒之的小名,都是亲昵的人才这般唤他。

    十个指头颤抖个不停,他看起来极为生气,咬牙切齿着:“司马呦,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臣服在我……”昙醒之本想说脚下。可是莫名其妙地,他的脑海里出现一幅瑰丽的画面。

    流苏幔帐,琉璃风铃,檀木桌上的小铜炉冒着袅袅的白烟,丝丝缕缕,如烟似霞。大片大片的金黄纱帐悠悠飘荡,掩映着无边的旖旎春-色。

    黑发如云的少女躺在一堆锦绣之上,皓白的手臂,绷紧的小腿,看不到她的脸,只听到她在哭喊,不停地哭喊:“阿胡,阿胡,救我……”

    ……

    噩梦,三年前紫光殿里的噩梦。

    昙醒之的表情很奇怪,那张漂亮的脸整个都僵住了一般,就像是火山爆发之前,青翠山口掩盖之下无比沸腾的熔岩,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事实上正酝酿着吞噬天地的危险力量。

    阿狸想,糟糕糟糕,昙醒之忌讳有二,一是阿妩,二是家门。他自尊心极重,受不了旁人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同他说话。

    正是为了这个,他要爬那天下至高的位子,掌最重的权势,让天底下再无人俯视他。

    她想着,身子便下意识地向后退。方才自己一着急,口气就不对了。难免触及到昙醒之的逆鳞。

    身有逆鳞,触之必亡。

    昙醒之看着她,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她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

    直到他把她抵在绘着花草的墙壁上,阿狸才发现,自己再无路可退。

    指尖冰凉抚上她的双唇,声音暗哑,调笑戏谑,他低头在她耳边道:“王嘉是阿妩的未婚夫,你与他成双结对地出入算什么?莫非你这个做长辈的,还觊觎小妹的男人?哈,我倒忘了,”男人一笑,大手捏上阿狸的耳垂,恶意地揉捏起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你本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妖妇。”

    人尽可夫,人尽可夫,人尽可夫……

    轰!

    阿狸只觉脑子一片空白,遍体生寒,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光洁的额头渗出细汗。满眼都是惊恐,嘴唇发白,像是看见了魔鬼一般。

    她可以很坚强,可以面对咄咄逼人的群臣不低头,可以用自己的贞-洁为妹妹顶起王座……但,她也很软弱,“人尽可夫”就是她的命门,短短四个字就能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瘫软在背后的花墙上,指甲紧紧地扣在墙壁里。

    她太用力,以至于光滑的指甲被墙壁崩裂。鲜血滴答滴答地流了出来。

    仿若红梅,似是胭脂。

    有些记忆,你总想深埋,可又总被人提起。

    那是刚刚结痂的疤痕,稍微一提,便血肉模糊,锥心刺骨。

    啪!

    清脆的巴掌落在昙醒之脸颊上。

    他摸摸脸,水红色嘴角弯出一个玩味的弧度,眸光炯炯,尽是洞彻:“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司马呦,就算天下人都有资格打我,你也没有,你欠我的。还有,你那被凌迟的父君没教过你么?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不想听,可字字诛心。

    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跌坐在地的身子被昙醒之拉起来,禁锢在怀里。他眉目缱绻,温柔地抹着她的眼泪,享受着她的恐惧与绝望:“你觊觎阿妩所有的东西,她的母皇,她的宠爱,她的天下,啊,对了,你还觊觎我。不如,”他拉着她软若无骨的小手向自己腰间摸下去,“我就大发善心,让你睡上一次?我比荆州那位还能让你舒服,我会很温柔,不叫你哭,亦不让你疼……哈哈。”

    她脸色苍白,惊恐地挣扎:“不要,不要……放过我……放过我……”

    他银牙紧咬,用力地下按。

    他恨她,恨不得她死,却又不想让她那么轻易死。

    他爱极了她那种神情,恐惧,挣扎,祈求,看得他心中十分享受又销-魂。

    “真是……”他轻笑,“不要这种表情,让我想心疼你一下都难……”这种神情的她,只能让他更疯狂地想去欺负她。

    差一点,他就可以成功地侮辱到她了。

    只是这时,冰凉剑刃落在他皓白如玉的脖颈上。

    带着血腥之气,是一把杀过人的剑。

    持剑人站在他身后,声音安静:“昙微之,你够了。”

    ----我是番外分割线-------

    【未亡人(上)】

    我叫昙醒之,小名阿胡,喜欢的菜是香菜,喜欢的月饼是五仁,梦想是成为大晋第一的佛雕师。

    昙家是佛雕世家,从我记事起就是在鄯善,火焰山,月牙泉,胡杨林……那里有西域最好的佛雕师,他曾是我爹的师父,后来又成了我的师父。

    在鄯善六年后,师父病逝,我也回到了故乡,长春郡下的九台县。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阿狸,我的一生挚爱。

    作为佛雕师,要有一颗菩提心,心中装着明镜台,所以回到故乡之后,我便住进了白头山,远离喧嚣,断绝人烟。

    窗外是青松翠柏,猿啼虎啸,在日光与星光的交相辉映中,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还真是,有些寂寞啊。

    很快,又是两年。

    那一日仲夏夜,我正像平日一样准备明天要用的木料,忽然,门环轻响了两下。

    叩叩。

    平常的日子里也总有山间野猴开这样的玩笑,但今日却有不同。门环连续地响,有节奏的,和猴子们的手法很不一样。

    我打开门,还不等我惊讶,那敲门的小姑娘却先惊愕起来。

    □□岁的样子,除了右脸上一块青斑之外,倒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她仰着头,瞪圆了眼睛望我,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听他们说山里来了一个喜欢做木活的神仙姐姐,人美活好,德艺双馨。今日一见,原来不是姐姐,是个兄长。”

    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十分老成,看穿戴应该是个大家族的小女郎。她捧着一束杂七杂八的野花,见我似乎并不凶她,便弯腰施礼,并把花束献到我面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我感觉自己的面部有些痉挛,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加上这被篡改的诗句,着实好笑得可以:“小女郎,知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么?”

    她点点头:“师父说,这是向人表示善意的诗。”

    真是个傻姑娘,被师父卖了都不知道,这哪里是表示善意,分明是表达爱意。

    我接过她手里的野花:“小女郎,你叫什么名字,是迷路了么?”

    她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弯腰。

    我俯身,她踮脚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人,是山鬼噢。”

    小姑娘说完,便看着我的脸咯咯地笑,似乎很期待我接下来的反应。

    只可惜我没什么反应。

    我胆子大得很。

    她敛起笑脸,疑惑地皱眉:“你不怕?”

    我抬手按倒她头上迎风招展地呆毛:“有何好怕,我和你是同类啊。”说我幼稚也好,可笑也罢。我当时就只想逗逗她。

    她一惊,眸子里闪过恐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跑。跑出好几棵树远之后,又忽然停住,转身虎虎生风地跑了回来。

    “你骗我。”她愤愤地道。

    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真是又傻又可爱。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进来坐,我请小女郎喝茶赔罪。”

    “我不喜欢饮茶。”她说。

    “屋子里有果酒,你也可以喝一点。”说完,我发现她的眼睛亮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阿狸,我的小木屋也成了阿狸平日玩耍的一个新据点。

    从那以后,她每年的夏冬都会来我这里,仲夏的最后一只蝉死掉,寒冬的最后一湖冰雪溶化的那天,她再离开。她真的就像是山鬼一样,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又毫无消息地消失。

    我不问她的事,我只是陪着她玩。我喜欢看她高兴的样子。

    夏天的时候,我带她在山里捉狍子,摘金灯果做果酱,在树上结秋千推着她玩儿,或者我坐在秋千上,她坐在我怀里,两个人慢慢悠悠,摇摇摆摆地晃荡着秋千,看着阳光透过参天古木斑斑驳驳地落满整个森林……

    到了冬天,则有更多的玩法,打雪仗,堆雪人,我还做了小爬犁,用绳子拉着她在结冰的湖面上玩。更多的时候,是在我的小木屋里,火炉边,我披着大氅裹着她,给她讲山中精怪的故事。她则依偎在我胸口,白皙如玉的小手剥着蜜黄的橘子,自己一瓣儿,又喂我一瓣儿……

    她就这样满满地充盈了我的生活,夏冬四月她在我伸手可触及之处,剩下的八个月她则一直在我的心里。

    我用四个月的时间陪她玩耍,再用剩下的日子等着陪她玩耍。

    我手下的佛像越发生动,可是父亲却一直摇头。

    我知道,我废了。

    要成为最好的佛像师,便不能动情,一心侍佛,方得真艺。

    父亲虽然失望,却不阻拦我。我明白,他当年的遗憾经历,不想我再走一遍。

    成为大晋第一的佛像师,这个梦想,终究被我折叠起来,放进了梦中。但我一点都不难过。

    曾经以为死也不能放弃的梦想,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放手了。

    四年过去。

    那年冬天,她如约而至。

    她依旧像往日那般喂我吃橘子,一点橘子汁水迸溅在我的嘴角边,她自然而然地伸出小舌头舔了下去。做完之后,还邀功一样地看我,似乎完全不知道她方才做了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情。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少女,但我却对她做了禽-兽的事情。

    我吻了她。

    她的唇瓣上还沾染着橘子的味道,甜甜的,酸酸的,好吃极了。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却让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不断地想起,未必一定是思念,也可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但不断地思念,则定是喜欢了。

    守了这么多年的菩提心,明镜台,没想到最终是个小女孩侵-犯了进来,攻城略地,一发不可收拾。

    自上次夏日一别,已经过了一百日又三天,再次抱她在怀里,少女的甘甜体香,简直令人发狂。

    我知道她是晋国的公主,后来又被封了琅琊王,我也知道她有一个豪族王家的未婚夫,我还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嫁给那个人,在那之后,她再也不会到我这里来了……我是个寒门子弟,除了一张漂亮的脸,一门雕刻的手艺,根本没有拿出手的东西。我配不上她,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在一起……

    “阿胡……”她怔怔地望着我,双手抵在我胸前。

    “如果不想要,就说出来。”小心翼翼地压她到大氅上,十指相扣。

    其实我也只是问问而已,就算她说不要,我还是要吻下去,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接受。

    说我自私也好,小人也罢。她是我的,就是我的。

    我说过,我的胆子很大。

    我要诱-拐她,带她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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