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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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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忍在一旁惊叹:“小狸,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阿狸瞪了他一眼:“因为你只看脸了。”

    王忍讪讪道:“小狸,你都没告诉过我,你会背《子虚赋》。”

    “我也就只会背那第一段,”阿狸踮脚,在他耳边小声道,“装装样子而已。”

    “小狸,”王忍眼光扫了一扫琴台上的焦尾,“咱们府上不是有一把闲置的焦尾琴么,我想把它赠与乌大家。”

    “可以,鲜花配美人,名琴赠大家,”阿狸答得也很干脆,“不过,”她看向乌有珍,“听闻乌大家琴艺绝世,不知本王可否有幸与乌大家合奏一曲。本王虽无阿忍的才华,能致孔雀,白鹤于庭,倒也能吹上一两支小曲儿。”

    她竟没有拒绝,乌有珍微微错愕之间,人已被阿狸扶起,引到琴架旁。

    阿狸转身解下王忍腰间青玉箫,唇临箫口:“来吧,《清安调》。”

    这回,不仅乌有珍发怔,王忍也惊异地望向阿狸。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小姑娘会吹箫。

    琴声铮铮而起,一如往日清丽。

    但明显乌有珍比平日用了心,技巧用足,三音交错,变化无方。天光云影,霞光迤逦,似可见那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

    一箫一琴清安调,江海垂钓度平生。

    太平盛世,河清海晏,一箫一琴,江海垂钓。

    这便是王忍的夙愿,而如今他已而立,却依旧没过上江海垂钓的生活。自然是因为司马呦。

    那日云门,乌有珍奏《清安调》,便意是提点他,郎君,你的夙愿是什么,已经忘记了么……

    一时惶惑,箫声婉转,应琴而上。

    乍闻箫音,二人又俱是一愣,阿狸的箫声,并不差于王忍,甚至更多了几分婉转音色。

    《清安调》本是王忍为大晋谱的国曲,琴音为主,箫声为辅,但乌有珍心中诧异,稍一分神,却被箫声占了主位。

    乌有珍指下一乱,竟然弹错了两音。

    箫声却也在此时慢了下来,应和着琴声,呈辅助之势。乌有珍看阿狸,阿狸也在微笑着看她。

    乌有珍毕竟是大家,方才虽稍有失误,却在阿狸有意辅助下重新寻回了主位。

    箫声低柔,琴音清雅,琴箫合奏,相得益彰。

    一曲结束,乌有珍俯身拜谢,清冷的脸庞上已多了几分仰慕。

    阿狸叫碧螺把焦尾包好,与王忍一同把乌有珍送到门口。

    乌有珍上了车,车行已远,心头还砰砰直跳。

    “小狸,你生气了?前两天我去栖霞山,正好遇到几个游手好闲者要欺负乌大家,我看不过去,便出手相助。作为回礼,他请我喝茶,谈起乐理便忘了时辰。就是这么一回事。”回到书房,刚阖上门,王忍便拉着阿狸的手解释道。

    “也是,”阿狸转腕推他,直把王忍按到桌案后的高椅上,“本王不通乐理,不能陪您彻夜长谈。”

    “那倒未必,”王忍托腮瞧她,“小狸可以与我谈情说爱。”

    阿狸咯咯笑:“你可是君子。”

    王忍含笑挑眉:“君子就不谈情说爱了?我又不是和尚。”

    阿狸这个人,其实还有点小坏。她撇撇嘴,故意揶揄道:“我看方才那美人,她倒是挺愿意和你谈情说爱的。”

    “不行,”王忍捏住她的小爪子放在胸前,眉目舒展,嘴角含笑,“除了你,谁都不行。”

    平日里君子寡欲,君子厚德,君子清淡的王家四郎,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小男孩儿,抓着阿狸的食指轻轻摇晃:“小狸,我这么专一,这么痴情,要奖励,要亲亲。”

    阿狸甩开他的手:“王忍,你是院子里讨食的小狼狗么?”

    “汪汪汪。”他抱着她翻倒在地,地上是厚厚的钩花毛毯,怕伤着她,他先落地,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伸着双臂把阿狸向上举着,汪汪汪个不停。

    窗外的老管家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我们家郎君真是被你们殿下作践到尘埃里了。平日里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当牛做马也就算了,现在还沦落成犬了。你们殿下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三界,今生才能碰到我家郎君这么好的男人,瞧瞧,啧啧,这疼爱得跟个什么似得。听说荆州城里有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三千独宠掌中卿’,是百姓们用来说他们刺史宠爱夫人的。我看啊,郎君对殿下,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碧螺摊手,无奈道:“有什么办法,你们家郎君乐在其中。”

    老管家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这成亲之后,我们家郎君是娶了夫人,还是养了个女儿。”

    碧螺回敬:“不管是夫人还是女儿,都是你们家郎君赚了,我们家殿下才十八岁,你们家王四郎,啧啧,过了新年,便三十出头了吧。老牛吃嫩草,不知羞。”

    老管家吹胡子:“是你们殿下赚了!”

    碧螺瞪眼:“是你们郎君赚了!”

    一老一少,争得是不依不饶。

    吵累了,却又一同弯腰听起墙角……

    夜半,云门。

    “冰台香,他是这么说的?”闲坐在榻的男人,手里拿着刻刀,奇异一笑。

    乌有珍跪在他面前,垂眸道:“是,王忍说,他的弱点便是冰台香,也不知是个什么事物。”

    他手里在雕着一支珊瑚发簪,珊瑚易碎,他亦是小心翼翼,如若至宝。良久,男人把尚未完成的发簪放在铺着锦缎的小盒里,再把盒子放入怀中,这才斜倚回榻上。

    琉璃榻,降红衣,潋滟双眼水波荡漾,他慢悠悠道:“冰台就是艾蒿,艾蒿又叫苹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他的弱点,除了司马呦还能是什么,”小尖儿刻刀在他指尖旋转,尖锐的银光绕成一个圈环,“他可还说其它了。”

    乌有珍道:“王忍还说他自己是乾达婆,司马呦是帝释天。”

    “那我呢?”男人轻言,似是在爱人耳边的温柔呢喃。

    “……”乌有珍一时没明白男子问话之意。

    锋利的刻刀在他掌心旋转,眨眼间,手中木料便幻化为一尊栩栩如生的飞天魔女:“珍儿觉得我是谁呢?龙神八部,帝释天,沙竭罗,夜叉,迦楼罗,紧那罗,阿修罗,摩呼罗迦,乾达婆。”

    乌有珍抿唇微笑:“在珍儿心里,郎君才是帝释天。”

    “嘴真甜。不过,”男人一扬手,飞天雕刻被抛入火炉,赤焰熊熊,瞬间化为灰烬,“我向来不喜甜食。”

    “郎君,王忍让我问郎君冰台香,他可是察觉到了您的……”乌有珍含住话尾,聪明人面前,有些话,不用说得那般清楚。

    男人眼睛弯弯,碧色双瞳如山间精怪:“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乌有珍大骇,忙不迭磕头:“郎君,珍儿一切俱是按着郎君吩咐,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很快,白皙的额头就见了血,她知道今日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忌日。

    小尖儿刻刀递在面前,乌有珍只听男人淡淡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脸。”

    她接过刻刀,毫不犹豫地就划向自己的脸。此时此刻,容貌哪里比得上性命重要。她可是亲眼看到过郎君活剥面皮啊。

    刀尖儿锋利,甚至还没感觉到疼,血珠便顺颊而落。乌有珍根本不敢停顿,抬起腕子又是第二刀。

    却不想,一道青影。

    啪。

    刻刀被打落在地,随之一同坠地的还有一支青玉箫,此时已是断成了两截。

    一道清风携着冷香。

    有人从窗外槐树上跃身而入,烟绿长袍,纤尘不染。正道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君子风范,大抵如是。

    与此同时,台城紫光殿,曾是司马元的寝宫,现在司马妩住在那里。

    一身新衣的司马妩在铜镜前转了个圈儿,裙裾飞舞,仿若蝴蝶。

    “陛下,很美。”大宫女秀年笑着赞不绝口。

    司马妩开心地拎着裙子旋转,秀年在一旁护着:“陛下,小心脚下。”

    “皇叔还有两日就到了,姑姑你说,他会喜欢朕穿这裙子么?”

    司马妩口中的皇叔便是荆州刺史歌舒瑾,至于为何称之为皇叔,这和晋国建国的渊源有关。当初司马氏与歌舒氏共建晋,建国之后亦是以兄弟相称,而到了司马元那一代,歌舒氏的族长则是歌舒瑾,所以司马妩称歌舒瑾为皇叔,亦是不为过。

    秀年半跪着,帮司马妩理好裙摆:“刺史必定是喜欢的,毕竟这裙子是去年陛下生辰,刺史特意派人送来的。”秀年心中其实一直有疑惑,司马元当年对歌舒瑾做下那种事,司马元驾崩,歌舒瑾没趁机夺了大晋江山也就罢了,反而辅佐司马妩。不仅如此,他每年都会派人送生辰纲到台城来,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陛下一般。

    “过了这个生辰,陛下就满十五了,也该与大理寺卿把婚事办了。”曾经爱哭的小姑娘,业已长成了明珠般的少女,秀年也甚觉欣慰。

    “秀年姑姑,其实朕,”司马妩双颊绯红,弯腰俯耳道,“其实朕想最喜欢,最想嫁的人是皇叔。”

    “不可!”秀年失声大喊。

    司马妩一惊:“为,为何?”一直都温柔和善的秀年姑姑,怎么会如此失态。

    “不可,不可……”外人皆道荆州刺史有才有貌有权有势,却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清楚,他的身子已经是肮脏不堪了。这样的人,怎么陪得上冰清玉洁的主上。

    “刺史他已经娶妻了,陛下岂能嫁人为妾。”秀年道。

    司马妩一笑:“别人不清楚,朕还不清楚?左凉蝉是皇叔的师姐,她只是寻求皇叔的庇护而已。”

    思绪凌乱之中,秀年忽然心头一亮,继而道:“陛下,您不是一直觉得有愧于琅琊王么?”

    “是啊,可这又与皇叔有何关系。”司马妩不解。

    “若是琅琊王殿下也心倾于刺史呢?”

    “怎么会。”司马妩面露尴尬。

    “为何不会,她本来就是一个轻贱之人,她父君毒杀了陛下的父亲,她又怎会对陛下忠心耿耿,”秀年轻蔑一笑,“三年前紫光殿里的事,奴婢一直怕污了陛下的耳朵,一直隐瞒到今日。”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司马妩脸色苍白,不见红润,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秀年道:“三年前,琅琊王为夺陛下皇位,自荐枕席于刺史。和她父君一样,都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刺史断然拒绝之下,她又燃了催-情香。紫光殿三日后,她还怀了孩子。可刺史怎会要如此下贱之女的孩子……”秀年越说越气,不措言辞。

    司马妩满眼难以置信,她握着拳头,声音都是发颤的:“那孩,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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