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竖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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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亦抵达竖街镇时已经入夜。转了三趟车,颠簸六小时,路过一段可以拍摄《荒村老尸》之类恐怖片的郊野,当她终于落脚在这座举国闻名的影视城,已经被耗光了全部的体力。

    越发显得同行的妹子精力旺盛。

    妹子年纪小,名叫陈苹苹,长了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多漂亮倒也谈不上,但有青春加持,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她和赵亦在转车时遇到,以为赵亦比自己年纪更小,一路照顾帮衬,连行李箱都要帮忙扛,倒让赵大鳄那一贯八风不动的心,生出了一丝过意不去的涟漪。

    所以,当陈苹苹红着脸提出自己财力有限,想找一个人分摊房租,赵亦居然一时心软,点头答应了。

    一进屋子她就开始后悔。

    廉租屋,合用卫生间,卫生条件令人发指。赵亦出身好,父亲是南京军区高官,毕业后又进了华尔街,金融危机之后最艰难的几年,她从大宗商品转做固定收益,赶上了固收部门的黄金时代,二十出头就赚到人生第一桶金——这样一个人,虽然因为性格关系,为人并不十分挑剔,但其实对生活品质还是有所要求,也确实没吃过什么苦。

    这种接近社会底层的生活,完全超出了赵亦的想象。

    苹苹姑娘倒是兴致不减,东看西看,还冲进卫生间赞叹:“哇!抽水马桶!”赵亦看了一眼黑黄的马桶垫圈,默默从包里翻出一次性手套和消毒液,开始进行系统性的清洁。

    这是一个月租金300元的房间。

    在竖街镇这弹丸之地,到处都是这种廉价而不实惠的月租房,墙皮剥落,电线老化,有些甚至没有上下水,却仍然住得满满登登。这里是传说中的东方好莱坞,数不清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像候鸟般来来去去,哪怕年复一年只能当一个普通的群众演员。

    毕竟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陈苹苹显然也有一个朴实的明星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个不停。

    说她小时候跟人学过几天戏曲,镇上人人夸她歌喉好,叫她小百灵。说她看过两本讲表演的书,知道世界上有三大表演体系。又说她最崇拜的明星是柏哥哥,长得怎么帅,拍戏怎么不用替身,怎么勤奋敬业。

    说到兴起,还从床上跳下来,到行李箱翻了半天,翻出一张有些年头的大幅海报,用手仔细抻平,小心翼翼贴到墙上。

    于是当赵亦举着两只戴一次性手套的手,带着一身84消毒液味儿,像个手术医生般从卫生间走出来,便正好和墙上那个冷峻的美少年迎面撞了个正着。

    其实气质是迥异的。

    少年人身上某种凌厉的东西,使他整个人英俊得令人难以逼视,这种东西似乎已经被岁月雕琢成了温润圆融,赵亦有些惊叹地想,居然他曾经是这样一个刀锋般的少年。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因为眉目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莫名其妙的一种缘分。

    或者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红,而她实在太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从小不追星,后来做了影视圈资方,更没有理由再去追星。对于她来说,那些光鲜亮丽的男女,不过是计算投资收益的参数而已。

    可她到底错在了哪里?大IP,热门题材,流量小生……按说都是爆红因素,为什么却一败涂地?

    换个本子行吗?换个导演?还是换个更加英俊的小生?换成墙上这个男人?赵亦仰面躺在床上,尽量忽略被褥散发的淡淡霉味,脑中的方程式一遍遍自动演算,结果却越来越模糊,直到被睡眠吞没——不管身处哪个时区,每天晚上十一点必然睡着,赵亦的生物钟比自动校准的石英钟还精准。

    赵亦醒来是在凌晨四点,并非生物钟失灵,而是被门外走廊上的大呼小叫唤醒。

    感觉是要去抢春运前的最后一张火车票。

    “怎么?怎么!有小偷吗?”苹苹从梦中惊起,摸出枕头底下的剪刀,睡前她一直在科普赵亦竖街镇的治安问题,据说这里好多武行都混黑社会。

    “没有。好像到了上工时间。”

    既然醒了,干脆一道起床,早饭胡乱对付两口,裹上外套便出了门。来之前赵亦特意买了件冲锋衣,她的Max Mara只能过有空调和司机的人生,相较而言,她没有她的大衣娇气。然而二月的竖街镇并不友好,天空飘着绵密的雨丝,因为空气湿度大,越发显得寒意沁人,就算冲锋衣也挡不住空气里的冷。

    演员公会的人却一点也不见少。

    上面黑鸦鸦的天,下面黑鸦鸦的人,人头攒动,在大厅等待被群头挑中的体会。群众演员是竖街镇最不值钱的东西。在很多导演和大牌眼里,群演不是人,只是东西,一个会呼吸的道具,不需要任何尊重。赵亦一路被人推搡,甚至有人趁乱摸了一把她屁股,简直觉得自己是乘坐跨海邮轮被贩卖到美洲的黑人奴隶。

    女生毕竟还是少,她和陈苹苹站了一小会儿,已经得到好几拨人的问询,还有一个自称演员副导演,拉着陈苹苹就要走,被赵亦劈手夺下——她虽然没看过猪跑,但吃过很多猪肉,知道不会有副导演来群演大厅挑人,此人必然没安什么好心。

    最后遇到一个还算好心的群头,给她们逐一说明,当群演要先去办暂住证和演员证,女生一般都是群特,一天至少能拿80块钱。80块钱……赵亦想起她曾经每分钟价值80美元的职业生涯,突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怎么可能她坐在A级写字楼里吹着空调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分明是她丝毫也不了解的世界。

    那个人称“虎哥”的群头费了半天口舌,自然不是为了日行一善,还是想抓走这两个稀缺资源。身材虽然都不够高挑,脸模子倒是不错的,尤其白皮肤那个,纤弱精致,正是适合上镜的心形小脸,要是有台词功夫,拿去当特约演员,演个冷若冰霜的小公主也是行得通的。但他又担心对方未成年,身份证特意拿出来比对,看得满心诧异,居然都26了,那确实没什么前途,戏路太窄,年龄也太大,难怪只能来混一个群演。

    赵亦对群演这个身份倒是满意。活道具,剧组一呆呆一天,真正工作的时间不过几小时。唯独就是她俩第一次上戏,完全没有经验,别人都知道带个马扎,她们连个靠的地方都没有——天上依旧下着细雨,到处都湿滑泥泞,倒是很符合戏里的气氛。

    是个大IP穿越片的开篇。

    女主穿越到古代,在出行途中与家人走散,流落到一个村庄,结果又遭遇匈奴屠村,成为唯一余下的活口。男主是才华横溢但被兄长忌惮的小皇子,正领兵追击进犯的蛮夷,就在他搜寻被血洗的村庄时,女主悠然苏醒。

    主角戏没什么特别,假如换个场景,就是普通的情深深雨蒙蒙剧情。重点在于故事发生的背景。要惨烈,要凄迷,要烘托女主的无助和男主崛起的艰难背景。这一切只能靠群演和后期来完成,天公也很作美,云层低垂着,端的是一片凄风苦雨。

    赵亦她们已经完成了化妆,因为是第一天上工,只能给普通群演的钱,好在这个妆脸上涂黑、身上带血,加上还得淋雨,日工资比一般剧情多出20块钱,明显能感觉到其他群演都很高兴。

    一个长满青春痘的年轻人兴奋地问群头:“哥!咱需要演点啥不?要反抗土匪兵不?”得到劈头盖脸一顿骂作为回应。骂法十分粗野,夹杂污言秽语和人身攻击,让赵亦觉得她和她身边这群人,穿着散发异味的衣服,鞋垫湿透的布鞋,真的是一群国破家亡的蚁民,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格尊严。

    陈苹苹有点红了眼眶,嘟囔:“怎么这么说话,一点也不尊重人。”

    赵亦伸手拉她,示意她躺下别动:“你现在是尸体,不是人。”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被淋得全身湿透,手脚都变得沉重冰凉,导演才对镜头效果表示满意。一群助理簇拥着女主角姗姗登场。和群演同样的妆,脸却没有涂污,只是象征性地抹了几条黑道道,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陈苹苹又激动起来:“咦!林倩迪!这是……这是……这是《大漠孤烟》!”

    赵亦不知道她激动的原因,《大漠孤烟》这个IP她听说过,确实不错,热门穿越题材,很有大红大紫的潜质,但她当时已经投了好几个穿越剧,便没有再做重复投资。这种影视剧对导演要求不高,只要担任男女主角的流量担当给力,发行人搞噱头有力,基本都能确保收回成本,算是比较稳妥的压仓配置。

    陈苹苹的激动难以抑制,居然还坐起身来,惊喜地四处张望,赵亦赶快把她摁倒,然而已经引起了导演的注意:“那两个演死人的!谁带来的!?当个尸体都不会吗?不想演快滚!”

    他生气也可以理解,因为此时男主角已经登场,一身玄衣战甲,从远处纵马而来,身姿矫健,英气逼人,到了近旁一勒缰绳,马蹄高高抛起,做出了一个漂亮的定格。

    这一条亮相原本可以拍得十分完美,却因为两具诈尸的尸体而被破坏。导演铺天盖地的咒骂声中,男主牵马重回原地定位,背影提拔如箭,居然让某具尸体热泪盈眶起来。

    “果然是柏哥哥的戏……他真的不用替身……他看起来好像瘦了……”

    赵亦无语,在导演亲自上来撵人之前,捂住了陈苹苹的嘴。

    昨天还在念叨她的演员梦,姑娘你到底是来追梦,还是来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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