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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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系,去纽约,一路追随他的脚步。

    她不知道周铭诚知不知道她的心意,也许不知道,因为她暗恋得隐忍而含蓄。也许知道,因为他确实待她与旁人不同,开口闭口小师妹,疼爱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有一次,他在酒醉之后拥她入怀,逼她使出了从小练就的擒拿格斗术,气喘吁吁将他制住,忐忑不安问他,她是谁,周铭诚迷迷糊糊睡死过去,口中轻声嘟囔:小师妹。

    正因如此,她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就像钢铁侠的女秘书,在漫长的暧昧和彼此的依赖中,慢慢靠近幸福的终点。

    直到那一天。

    她仓皇出逃的那一天。

    公司茶水间。但凡秘密被撞破,都在诸如此类的地方,洗手间、打印间、茶水间。公司的茶水间有个隐蔽转角,站在那里冲咖啡,外间很难轻易发现,于是她边冲咖啡边听了一场“口述历史”——某位合伙人的风流艳史,床上如何花样百出,如何擅长蜜语甜言……顺带嘲讽了某个发育不良的搓衣板,毫无手感不说,居然碰都不让碰,乏味又死板,活该当一辈子老处女。

    她听着听着,把热水浇到了手上。

    杯子落了地,外间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年轻的实习生泼辣自信,慌乱过后对同伴轻松耸肩:

    “怕什么,这女的搞砸了最重要的项目。周总说了,下周我转正,她会被炒鱿鱼。”

    赵亦走得仓皇,手机始终关闭,生怕接到周铭诚的电话。

    她想自欺欺人,可惜她一点也不傻。就算当初傻过,也不会一直傻。

    “他没联系我。”赵亦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对程小雅说,“放心,应该不会再联系我。”

    ……

    清晨六点,赵亦准时醒来,一只手洗漱完毕,在陈苹苹还在跟闹钟搏斗时,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你都工伤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啊?”

    “怕没钱付房租。”

    “我帮你付呗。对了,昨天来的那个美女,是你朋友吗?”

    “是我……债主。”

    “乖乖,追这么远来要债啊,你欠了人多少钱哦……啊呀,妹子,你这手不行的,群头不会同意你参演的,被镜头扫到就穿帮了。”

    陈苹苹乌鸦嘴,虽然赵亦已经用宽袖衫盖住打了石膏的手,还是被群头一眼扫到:“诶,那个群特,那个小姑娘,别往里进了,你这样不能行!”

    “虎哥,我快吃不上饭了,不能停工。”

    赵亦平平静静说话,但是配上她雪白的脸,尖尖的下巴,就显得格外楚楚可怜。陈虎的心已经软了,可又不想砸自己饭碗,只能好声好气劝她:“今天这场戏要演丫鬟,你那手怎么端茶倒水?”

    “演尸体也行,不当群特,群演就行。”

    “……今天室内戏,哪有尸体给你演!”

    两厢正在拉锯,一辆漆黑锃亮的保姆车在门口停下。陈苹苹眼尖,一眼认出她男神的坐骑,喜形于色对虎哥吹嘘:“哎!哎!我们和柏哥哥一起进去总可以的吧!他认得我们呢!”

    赵亦一愣,目光转向滑开的车门,才刚看到一双迈出来的长腿,耳朵已经忍不住有点发热。

    神经!这造反的交感神经!

    有什么好尴尬的?就因为被误会,无法辩解,不欢而散了吗?

    他究竟会怎样想她呢?不识好歹,不思进取,不懂自爱吗?

    赵亦满脑子毛线团,陈苹苹已经冲上去,隔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对柏钧研欢快地招手。

    陈虎毕恭毕敬上前招呼:“柏先生,你和她们认识吗?”

    “不认识。”

    抢着答话的人是赵亦,说完拉着陈苹苹就走,生怕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柏钧研停下脚步,被墨镜遮住的脸看不清神情,只见唇线削薄,殊无笑意。他稍作停留便接着往前走,并没有多看她们一眼,正好印证了赵亦的话。

    陈苹苹顿时愣住,嘴里难过地嘟囔:“唉?昨天还跟我聊了半天呀,不认得我了吗?”

    ……

    最终陈虎还是给她们放了行,因为陈苹苹坚持声称和柏钧研熟识,甚至拿出手机里的合影为证,陈虎宁可信其有,勉强给她们找了个混迹人群中的戏份。

    胶片转动,开机的喊声此起彼伏,赵亦举着一只伤手,总算再次进入了拍摄现场。

    拍戏,比想象中要复杂和枯燥的多。

    一遍遍调整磨合,每一个人,每一台机器,像巨大机器上转动的齿轮,一个出错,满盘皆错。群演真正上戏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正好给了赵亦观摩学习的机会。

    她默默观察,慢慢修正自己的认知——文化产品,和她熟悉的金融产品真的完全不一样。

    如此感性,难以量化,无法用简洁的方程式来概括描述。资方永远瞄准产品的投资回报,通过衡量需求,设置模型,力图最大化投资回报。但这件产品究竟在瞄准买方的哪种需求,她居然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单就这部作品而言,似乎导演自己都说不清楚。

    新生代导演,不太有话语权,作为整部剧的创作中心,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悲剧。赵亦眼看着制片人打电话来提要求,女主演对剧情提要求,甚至执行导演都仗着资深经验来挑战两句……才短短一天,一个关键情节就被改了好几遍,不由怀疑等到最后完成剪辑,故事是不是已经变成和初创剧本截然不同。

    夹带的私货越来越多。

    女主角的要求也格外多。

    基本都集中在“如何更好地展现本人美貌”这个方面。哭起来要美,逃命要美,连滚带爬跌进泥坑也要美。实在无法达到她的要求,就火速修改剧情,编剧助理的配合程度极高,赵亦认为她应改名为女主角个人助理。

    柏钧研从头到尾不发表意见,戏里戏外一以贯之的冷脸,仿佛一进影棚,他就真的变成了生人勿近的小王爷,而不再是他自己。赵亦想,这可真是典型的体验派演员。与他相比,林倩迪属于百分百超脱派,演什么都像她自己,哦,不,像她自己的自拍,加了三道滤镜。

    赵亦像一台精密仪器一遍遍扫描全场,因为身材娇小,又做素净的村妇打扮,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但陈苹苹个子高,脸上又总是元气十足的兴奋表情,到底还是引起了注意。

    “我拍戏不喜欢许多人看着,林导,能不能清清场呀。”

    林倩迪娇声抱怨,对陈苹苹和赵亦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的心胸只有针鼻大,为了陈苹苹的一句话就百般刁难,实在记仇得很。很快工作人员上前来赶人,赵亦拉住想要抱怨的陈苹苹,闷不做声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影棚一角,柏钧研靠在躺椅上休息,墨镜扣在鼻梁上,大约是睡着了。这一整天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目光对视也不曾有,但她就是觉得空气中似有若无飘散着某种名为“尴尬”的情绪,藕丝似地拉扯不断,十分扰人心神。

    理由?说不清。又是一件无法用方程式来描述的烦心事。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

    漆黑夜幕中,无根水如倾如泼。檐下挤满了躲雨的群演,据说半夜还有另一场戏要开拍,一群人顶着不知哪里捡来的遮雨油布,挤在一起靠体温取暖。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赵亦和陈苹苹不方便一起挤进去,只能贴墙站着,尽量让屋檐多挡一点雨。奈何风还大,整条走廊都被淋得湿透,没一会儿,赵亦的裙子已经湿了一半,沉甸甸贴在腿上,寒意慢慢渗了进来。

    脑袋昏沉,眼睛发晕,好像又有点发烧的迹象。

    陈苹苹让她尽量靠里站,自己挡在外面,拍胸脯说她从小干农活,水稻田里插秧一站一整天,这点风雨都是小意思。赵亦心里发暖,似乎身体也不那么冷了。她和陈苹苹紧靠在一起,闻着空气中雨水的气味,居然渐渐还有点犯困,看看手表,夜里十一点,已经到了她该睡觉的时间。

    “妹子,这儿睡觉容易着凉,醒醒诶。”

    陈苹苹轻拍赵亦,没用,她感着冒,再加上生物钟,真是站着都能睡过去。一旦睡意上来,寒意便更清晰,赵亦昏昏沉沉发着抖,忽然觉得风声一小,一把巨大雨伞挡在眼前。

    撑伞的是个黑衣壮汉,彬彬有礼的脸:

    “二位是否需要雨伞?”

    壮汉先生客客气气,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穿得像个詹士邦,说完还把手伸进怀里,用掏枪的姿势掏出几个方形塑料袋:

    “二位是否需要暖宝宝?”

    “……”

    体贴的山形壮汉和他从天而降的雨伞,将赵亦和陈苹苹挡得严严实实,几乎一点雨丝都淋不到。陈苹苹心里感激,忍不住搭话:“大哥,多谢您,这大晚上的,您站这儿干嘛呢?”

    壮汉身姿笔挺、目不斜视,似乎不愿多聊,半晌才答复:“上班。”

    ……大半夜的,又不是去银行提取巨款,剧组为啥要请个保镖站门口?他这是上的哪门子班?

    直到室内那场戏散场,陈苹苹才明白他是上的哪门子班。演员陆续带着自家团队往外走,越是大牌越有排场,等到男一号出来,身边已经围了六七个人。黑衣壮汉一看柏钧研出现,立刻对赵亦和陈苹苹欠了欠身。

    “抱歉,该走了。”

    说完快步追上去,将伞罩在柏钧研的头顶,随之一同消失在雨幕之中。

    赵亦一愣,心中涌起说不清的窘然。

    一不小心,又沾了人家一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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