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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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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切要从迎新晚会开始起。

    晚会散场的时候, 程雅去了趟洗手间, 等再出来, 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宿舍关系冷淡, 这她是知道的, 也没指望有人等她, 但真的被一个人丢下, 多少还是觉得郁闷。

    好在她豁达, 对着镜子理一理头发,哼着歌儿下了楼。

    外面黑的很。

    礼堂在p大深处,昔日的圆明园旧址,和珅的私家园林,她还是第一次在夜里过来。夜色深沉,遮盖了远处的高楼,放眼看见勾檐斗角, 林木森森, 给人一种穿越的错觉。

    程雅在岔路口犹豫再三, 还是拐了个弯, 慢慢往湖区走去。

    夜里十一点, 快到本科生的宵禁时间,楼管阿姨不好话, 门只要锁上就再也敲不开,这时她应该赶紧回宿舍去, 还在这里磨蹭, 是因为不想面对那种古怪的气氛。

    宿舍四人间, 一个省状元,一个舞蹈团长,一个国奥金牌保送的才少女,各有各的怪癖,放在同一间屋子,简直蛊盆里养蛊,挡不住的刀光剑影。程雅对大学生活抱有美好向往,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状况,努力和了几稀泥,收效甚微,郁闷得不行。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烦心事。

    课上了一个多星期,比想象中难得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作死,居然选了物理专业。普物老师第一堂课就讲了一个让她笑不出来的笑话:“人一生的幸福快乐绝非取决于智力,而是努力和坚持,括号,理论物理学家除外。”

    p大物理学院,奥赛保送生的集中营,如她这般普通高考上来的,一开学就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想想那书一般的力学课本,程雅觉得应该出去找个通宵自习室,以她这样的资质,晚上没资格多睡。

    主意拿定,立刻从湖边离开。夜是深了,周围看不到人影,风吹树响,仿佛有人尾随,程雅频频回头,觉得自己神经过敏。

    她没有神经过敏。

    黑影从侧后方突然出现,热烘烘的嘴,浓重的体臭味,她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死死捂住了嘴。p大曾经流传一个笑话,夜晚的未名湖边,乍一看哪儿都没有人,再一看哪儿都是人——那些花影树丛,通幽曲径,为情侣们提供了然的遮蔽,如今,这遮蔽也派上了用场。

    树太密了,将摄像头挡得严严实实。

    她就在这样一个地方,绝望的黑暗中,被人恣意猥亵。

    手伸进衣服,粗暴地揉捏胸部,随即伸向□□,扯开了牛仔裙。肾上腺素疯狂涌动,害怕让她浑身颤抖,脑海变成火海,眼前一片烧灼似的空白。

    对于未经人事的少女而言,这是所有噩梦中最可怕的一种。

    身后传来拉链声,程雅疯狂挣扎,汹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衣服被撕裂,挣扎越来越无力,就像被叼住咽喉的羚羊,面对悬殊的力量,猎物最终都会变得安静。

    只有绝望,才会安静。

    除非命运赐予新的生机。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匀速,轻快,似乎是一个夜跑的人。程雅呆了一瞬,趁那人不备,狠狠咬住捂在嘴上的手,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喊。

    2.

    气好的时候,肖湛每都会跑步。

    在哥本哈根时养成的习惯。高纬度国家,要么白太长,要么夜晚太长,需要一些可以大量消磨时间的活动。跑步很好,一点点将自己推向极限,像从叠加态坍缩到一个确定的本征态,一种自我发现的过程。

    回国之后,这个习惯慢慢被磨平。

    气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很忙。即使来自于那间举世闻名的研究所,在p大也得先从讲师做起,讲课**文评职称,从早到晚连轴转。青年教师各方面都很艰苦,他爸看到他的宿舍,真心实意感到不解:家族企业缺一个可靠的接班人,p大可不缺他这么个讲师,苦哈哈跑来当个教书匠,难道就是为了跟家里置气?

    至今肖湛他爸还认为,他在跟家里置气。

    起初可能是有一点,让读经济学院,偏选基础科学,但到后来,他彻底沉浸其中。物理之美不足为外人道,大多数时候甚至很难称得上美——花上一整的时间,从欧拉-拉格朗日方程推导出麦克斯韦方程组,除非真心热爱,一般人很难忍受这种艰苦训练。

    他是真心热爱。

    至于为什么回国,更加不足为外人道,情怀这种东西只能放在心里,什么爱国、进步、民主、科学,放在歌里唱一唱可以,拿出来只会惹人耻笑。

    行胜于言。

    肖湛拿着一大把国际顶尖物理学院的offer,在导师和同学的惊诧目光中回了国。领几千块钱的工资,住十几平米的宿舍,呼吸pm2.5超标的空气。按部就班,心态平和。遇到好气,还会深夜出去跑上几千米。

    这一夜是好气。

    风很大,树叶哗哗作响,好像在下一场盛大的雨。他将耳机音量调响,轰的摇滚乐中,跑得畅快淋漓。跑到湖心岛附近时,适逢两首歌的间歇,在短暂的安静中,他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转瞬即逝,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

    3.

    程雅从地上爬起来,涕泪交错,颤抖不已,走了两步又重新蹲下,伸手抱住膝盖,试图遮盖半裸的身体。

    一双白球鞋停在她面前。

    她原没太大希望——才刚喊了一声,就重新被捂住嘴,没想到那人居然真的折了回来,还特意往山上走,袭击她的人听到动静,飞快从另一条路逃逸。

    她安全了,却平复不下来。

    应激反应严重,不能忍受任何人接近。这人不是坏人,她能确定这一点,他用宽大的运动外套盖住她的身体,还将柔软的毛巾递给她擦脸。毛巾微湿,有些许汗味,却不让人觉得讨厌。但她就是不出话,也站不起身,自顾自崩溃哭泣。在他试图与她沟通时,拼命摇头躲开,像毛毛虫遇到了火,完全靠近不能。

    那人只能放弃。

    在她旁边坐下,舒展手脚,重新戴上了耳机。路灯昏暗,在湖面投下细碎灯影,男人戴着心率手环,蓝牙耳机,侧脸线条极为清俊,简直可以出现在任何一则代表美好健康.生活的公益广告。

    程雅渐渐收了眼泪。

    裹紧外套,拉好拉链,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外套大得正好,盖住她满身狼藉,她犹豫片刻,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先道谢。

    男人摘下了耳机。

    “报警?还是去医院?”

    声音清冷悦耳,却又一次吓出她的眼泪。刚一入学就成为校园强.奸案的受害者,这比险遭蹂.躏还要让她感到恐惧,她不想整个大学四年都成为谈资。那人似乎知道她怎么想,叹了口气,换了一个问题。

    “你没事吧?”

    “没事!”程雅忙不迭,用毛巾用力擦脸,“谢谢您,我没事,不用报警,也不用去医院。”

    “看清楚脸没有?”

    程雅摇头,以为他坚持要带她去报警,眼泪又冒出来:“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别哭了。让人看见,以为我怎么你了。”

    男人面无表情,不准是在抱怨还是讲笑话,程雅倒是笑了,很不好意思,把脸擦得干干净净。

    “真的谢谢您。”

    凉风四起,抚平红肿的眼眶,心情却还乱糟糟的。她在想,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校园不是象牙塔么,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本科生?”男人与她并肩而行,“已经锁门了吧。”

    这一问让程雅更加沮丧,通宵自习的心情没了,她现在无比需要一个温暖的被窝,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彻底忘记今晚发生的事。

    “晚上一个人尽量不要出门,尤其人少的地方,校园里也未必安全。”

    他双手插兜走在她旁边,宽肩长腿给人十足安全感。程雅感恩戴德,一股脑报上自己姓名学号,又问:“师兄读了研吗?什么专业?”

    男人目光清冷,透过无框镜片将她细细打量:“你?读物理专业?”

    “对……”程雅有点无语,为什么所有人听到她的专业,都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质疑,难道她的长相真的看起来不太有智慧……?

    “我、我是我们市理科状元……”话一出口就后悔,能考上p大,大都得是个状元。果然对方微露笑意。

    “哦,好厉害。”

    ……这次她可以确定,他是在讲笑话。

    午夜,宿舍楼前已无人烟。程雅迟疑不敢上前,肖湛回头淡淡看她一眼:“过来。”

    ……她宁可去马路对面的肯德基趴一晚上,也不想过去敲楼管阿姨的窗户。

    可是这位胆魄惊人的师兄已经动手开始敲了,坚定,执着,每一下都像是死亡的鼓点,程雅心惊胆战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师兄,还是算了,我本来要去通宵自习……”

    “睡眠不足会导致智力下降。智商不够用就别学物理。”

    ……膝盖一疼。

    程雅无语地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她这长相,很惹麻烦,按照她妈的法,看起来非常胸大无脑——能出这话也是亲妈,亲妈还跟她,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打扮,让大家伙儿开开眼,什么叫美貌与智慧并存。

    亲妈可能有点高估她的智商。

    程雅正对镜自伤,镜子忽然一动,窗户开了,露出楼管阿姨低气压爆棚的脸。程雅头皮一麻,身后的男人已经递上一张证件。

    “阿姨,我是物理学院老师,今实验室出了点事故,这位同学回来晚了,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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