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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关心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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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关心则乱

    救命……恩人?

    唐艾怔了又怔。她当下记得的事儿不多,只有俩仨模糊的画面不断闪回眼前。

    起先,她在与张其睿一同前行。

    然后,她在水里!

    至于再之后……再之后她就一脚踩中了萧昱的小腿。

    唐艾知道自己的记忆一定出现了不得了的断层。

    她身上的衣衫还没干透,头发丝儿湿哒哒地贴在后脖颈子上,一动换还能甩出水珠来。

    而萧昱正用手撑着地面费劲白咧地坐起来,袍袖衣摆一样潮乎乎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唐艾的确是从水里出来的。

    能把她从水里带上岸的人,除了萧昱就不该再有第二位。

    唐艾踯躅了半天也没想到能说什么。

    按常理,腿被踩断了还不得痛得哭爹喊娘?

    可萧昱的表现不一样。他是有那么点苦楚,却又好像并没严重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只是瞄了一眼自己的右腿,向唐艾抛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我……是不是把你踩伤了?”唐艾吃不准他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放心,这条腿没机会再伤第二次了。”萧昱低着头半死不活地一哼哼,从背上的长匣里抽出手杖,“你既然没什么事儿了,就去瞧瞧张其睿吧,他应该还在山崖上。”

    听到“张其睿”仨字儿,唐艾蓦地回神,但是从她所处的位置是望不到山崖上的状况的。

    “张其睿固然重要,可是我……还有你……”她支支吾吾就是没法儿往下说。

    唐艾想不承认也不行,甭管她断片之前出过什么大扑棱蛾子,如今还能在这儿喘气儿,都得多亏了萧昱。

    她杵在地当阳,挪不动窝了。

    萧昱却也不说话,低低垂着眼眸,安静得一反常态。

    大半晌后,他才臭不要脸地冲着唐艾斜斜眼:“唐艾,你想谢我就直说,我一点儿都不心虚。”

    “那就……多谢了。”唐艾并没能如释重负。算起来,这人理应不是第一次出手救她了。

    “却之不恭。”萧昱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扭头望着一汪碧水,眼底同样清幽无波,只留给唐艾一抹萧索的背影,“好了,谢也谢完了,你可以走了。张其睿就是谋害几位大人的凶手,证据就在这山间的制香坊中,你去把张其睿带回六扇门吧。”

    唐艾还是没动弹。

    说实话,她现下的心思根本装不下那什么张其睿还是李其睿。

    萧昱把玩着手杖,也不回头:“你怎么还不走?”

    “什么叫‘我怎么还不走’?难道不是一起走么?”

    “我累了,不走了。”

    “那我也不走!”唐艾突然扭个身,照着萧昱身旁就去,扑通跪在萧昱腿边。

    “你干嘛你干嘛?”萧昱赶忙向后蹭蹭。

    “让我看看你的伤!”唐艾有点儿小激动,样子看起来张牙舞爪。

    萧昱避无可避,衣衫后摆已泡进水里,而唐艾还在一个劲儿地朝前扑。

    呲——啦……

    在这一声尴尬的撕裂声响起后,俩人同时都不动了。

    唐艾的姿势着实很好笑。

    她向前弯着腰,向后撅着屁股,两只手抓着从萧昱裤脚扯下来的布片。

    可是唐艾一点儿都笑不出来,非但她笑不出来,就连平时嬉皮笑脸惯了的萧昱也笑不出来。

    因为,唐艾不止扯下了萧昱右腿的裤脚,跟着裤脚一同被她卸下来抓在手里的,还有——

    萧昱的一条小腿。

    没错,萧昱的一条小腿与大腿已经完完全全地分离,没有一丁点儿血肉的相连。

    唐艾呆若木鸡:“……”

    萧昱生无可恋:“……”

    时间仿佛过去了千秋万载,俩人谁也不说话,各自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窘态,简直两尊滑稽的雕像。

    一阵风吹来,萧昱方才瑟索地低咳了一声:“放手。”

    好巧不巧又来了一阵风,唐艾勉强吞了口吐沫,乖乖儿地松开了手指,把这条腿轻而缓地置在地上,表现得不能更听话。

    萧昱的这条小腿不是活着的。

    换一个说法,这条腿是没有生命的。它的组成并不是骨骼和筋肉,而是……金属与木质。

    这是一条被精细雕琢成人的腿脚形态、带着环扣和机括的义肢,其上的机括能看到明显的断折,环扣也被外力扯得裂了好几处,但最致命的损坏还是来自于木腔的塌方。

    很显然,没有唐艾那一脚怪力乱神,这条义肢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我刚刚就说了,这条腿没机会再伤第二次。从我失去它的那天开始,就没机会了……”萧昱一声叹息,几不可闻,“我要你走,你却非得扑过来不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他漫不经心地抬抬眸子,随后潇洒地笑了两笑:“好了,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残废得很彻底,既没有右手,也没有右脚。”

    对于萧昱这番天高云淡地坦荡,唐艾竟然无言以对。

    萧昱偏偏在拿正眼瞧着她,那束清朗的目光好像无处不在:“这条假腿其实也没那麽脆弱,在水里边的时候,你的盖世神功也不过是弄坏了扣袢和一处小连接。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再来补上一脚。”

    他半开着玩笑拉过义足,又随意地扬起衣衫的下摆。等到衣摆飘然而落时,义足与他剩余的腿部早已合二为一。

    萧昱接着随手解下背上的长匣,指尖几个机门按下去,匣子里便弹出了几根木条。

    这些木条有长有短、形状不一,唐艾从没见过。

    萧昱也没解释,将手杖用两腿夹紧一拆一卸,又取过木条挨个装拧,一柄手杖很快便被他重新组装成了一支拐杖。

    这支拐杖与常见的拐杖也不大一样,并没有一根横梁让人架在腋下,而是在上端有一道可以环住手臂的半开弯折。

    “是你说要一起走的,就别嫌弃我慢吞吞地做蜗牛。”萧昱胳膊一甩,把拐杖戳立地面,“喂,借你的肩膀用一用。”

    “什么……哦,好、好!”唐艾费老了劲儿才捋直了舌头,将肩膀凑到萧昱左手边上。

    “再过来一点儿。”

    “好!”

    “不行,再低一点儿。”

    “好!”

    萧昱“噗嗤”一声笑,撑着唐艾的肩膀站起身,并没在唐艾肩上使多大的力气:“你要是平常也能像这会儿这样温和就好啦。”

    唐艾刷地撇过脸,耳朵根渐红:“你帮了我,我帮回来不是很应该吗!”

    萧昱悄悄瞥瞥她,表以赞同地翘翘唇角,手臂嵌进拐杖里:“说得是,那你就再可怜可怜我,多帮我一次,往前走,别回头。眼下我走路的样子会变得很难看。”

    “好……我不回头。”唐艾点点头。

    “谁回头谁就是小狗。”

    “谁回头谁就是小狗!”

    这一夜的时光似乎相当漫长,清风明月倒是一点没带变,仍旧一如既往地拂照山岗,沁人心脾。

    唐艾向前走着,刻意控制着步速。

    萧昱在唐艾身后,与她隔得不算远也不算近。他也在走着,以一种唐艾答应不去看的方式。

    唐艾能听到身后拐杖的点地声,即使做到了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就不再回头,她却还是不经意地看见地上那道幽长的清影。

    那是萧昱的影子,不同于唐艾,不同于任何人,走得辛苦,也走得从容。

    唐艾咬咬牙,努力集中思绪。

    张其睿被她扔在心里边某个角落里不管,她必须得把他捞过来想想了。案子扑朔迷离,她首先得弄清楚前面究竟发生过什么。

    “萧昱,我要你实话对我说,我是怎么跌进那深潭里去的?”她边走边问,憋着不转头。

    萧昱却在后面道:“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和张其睿走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很神奇的东西?”

    “很神奇的东西?”

    “比如说,祥云。”

    唐艾虎躯一震。

    她上一回听到“祥云”这词儿,是从刘大人嘴里。约莫就在一天前,也是这么个三更半夜,刘大人居然准备从万岁山上往下跳,八匹马都拉不住。

    萧昱道:“整件案子的原委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不过我不介意给你梳理梳理。张其睿犯下的命案,惠王萧承义其实并不知情,他只不过是被张其睿利用,傻兮兮地当了一把帮凶。”

    “你说惠王是帮凶?”

    “你和萧承义呆了快有一整天,不会瞧不出他是个老烟枪,可你大概不知道他的烟袋杆子里装的是什么样的烟草。萧承义嗜烟如命,这辈子却只抽一种产于天竺的烟叶,汉话叫做多罗草。多罗草价值连城,只在天竺皇室内庭栽种,我天/朝水土却不宜移栽,所以萧承义凭借着他天/朝王爷的身份,每年都会斥巨资向天竺皇室收购。他花多少钱倒和我们没关系,只是几位大人之死有一半的原因,得归咎在这多罗草上。”

    “多罗草……一半的原因是这个多罗草,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就是张其睿在东坡楼里焚的香。”

    张其睿焚香。

    唐艾马上记起了在东坡楼里闻过的那种恬淡舒心的气味。

    萧昱又道:“我要是猜得不错,张其睿在东坡楼内焚的香叫做鸾樱香,这种香料也非我天/朝所产,而是产自东瀛。多罗草本没有毒,鸾樱香也没有,但两者若在同时焚起便会产生出另一种奇异的香气,这种香气却是有毒性的。”

    唐艾抢道:“这香气莫不是有着能让人产生幻象的毒性?”

    “对,司马琸闻过这香气,熊国正闻过这香气,齐修远和刘和豫也统统都闻过这香气。就连你,也一定在白日里闻过这香气。这香气的毒性不会当即发作,而是在体内暂存,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把你们这群人拉出来溜溜。”

    “等等,照你所说,惠王和张其睿岂不是每天都在闻这香气?他们怎么没事儿?!”

    “萧承义抽了十几二十年的烟杆子,多罗草中的物质早就深入他的身体。张其睿也一样,他曾四海游历,去过东瀛毫不出奇。长时间焚燃鸾樱香,这香料中的成分也会在他的身体中沉淀。这就好比江湖中不少用毒的人每日与毒物接触,久而久之身体就不畏毒了。萧承义与张其睿和这些人差不多,就算是吸入多罗草与鸾樱香共燃时产生的毒气,两人体内沉积多年的物质也会自然而然地稀释毒气。我一再提出让张其睿带我们去看那制香坊,便是因为我判断他的鸾樱香就是在那制香坊中制造。”

    “那我能不能这么理解,惠王到京城来,包下哪家酒楼不是包,他最后包下东坡楼便是因为张其睿早有设计,就等他入套。”

    “该是如此。”

    唐艾听了萧昱这一大通分析,心间生出种热血沸腾的冲动,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就快起来,却没发觉萧昱刚才的那番话,越到后来音量越轻微、音色越低糜。

    余下的事儿唐艾用不着再操心。她能想到当时自己定然是产生了幻觉,如同顶头上司刘大人一般看见了所谓的“祥云”,在“祥云”的诱使下攀上高峰,最终失足落崖。

    她唯一的感怀之处只在于,坠崖时,她并不是一个人。

    “萧昱,我跌落山崖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要跟上来?”

    唐艾问出这句话,本以为萧昱调侃也好揶揄也罢,至少也能没正经地答上个一句半句。谁知等了老多一会儿,别说是一句半句了,她连一个字儿都没从萧昱嘴里边听着。

    说好了不回头的,唐艾只有忍住了继续往前走,又一次攀上山峦。

    然而,她并没有如愿看到被制住穴道的张其睿。

    张其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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